第二節 麥考萊的生平經歷
麥考萊的人生經歷頗為豐富,他因文才出名,進入議會下院,做過內閣大臣和英屬印度殖民當局的官員。了解麥考萊的人生經歷對于理解其史學思想的形成是十分必要的。[4]
一 少年以及中學時期
麥考萊1800年10月25日出身于英國中部萊斯特郡(Leicestershire)羅特萊(Rothley)的一個中產階級家庭。他的父親查可瑞·麥考萊(Zachary Macaulay,1768-1838)是一位蘇格蘭牧師的兒子,信仰福音派基督教,母親薩琳娜·米爾斯(Selina Mills,死于1831年)出身于貴格派家庭。老麥考萊曾擔任英屬西非塞拉利昂殖民地的總督,1799年返回英國與米爾斯結婚,婚后不久他們的家搬到了倫敦克拉彭區,一個聚集著許多宣傳廢奴思想、信仰福音派的工商業資產階級人士的社區。麥考萊的童年就在倫敦克拉彭區度過。在福音派的宗教氛圍中,麥考萊自幼熟讀《圣經》,《圣經》的語言也塑造了他日后文章的風格。麥考萊在孩童時代表現出超出常人的文學天賦,9歲多已經能作詩,還能夠編寫簡單的世界史概覽。麥考萊的母親米爾斯溫柔慈愛,與他的父親查可瑞的嚴厲苛責形成鮮明對比。米爾斯沒有因為兒子的過人稟賦就嬌慣放縱他,對他的文章給出了精益求精的建議。“對自己的每一件事情深思熟慮,不要怕花費時間,也不要怕麻煩,盡可能使每一部分完善。”[5]父親對麥考萊的管教頗為嚴厲,他不滿麥考萊偏好文學,對兒子不當的言談舉止也有抱怨。1813年到1818年,麥考萊被送到位于劍橋附近的小謝爾福德的一所由福音派牧師開辦的中學。在中學期間,麥考萊勤奮地學習希臘語、拉丁語和數學等學科,他把課余時間用來孜孜不倦地閱讀詩歌、散文,廣泛地涉獵歐洲文學作品。
二 劍橋大學時期
1818年,麥考萊進入劍橋大學三一學院學習。在大學期間,麥考萊繼續中學時代的興趣,沉浸于古典學術和法國、意大利等歐洲文學作品的海洋中。他厭惡科學,對數學一直不感興趣。大學期間麥考萊多次獲得學校的獎勵。1820年4月獲得三一學院的獎學金,1821年3月得到克拉文(Craven)獎學金,6月獲得表彰英語詩歌成績的校長獎章。因為數學成績不好,而通過數學考試是獲得劍橋大學校長獎的必要條件,所以1822年1月麥考萊沒有參加這項考試,最終他以一名普通學士的成績從劍橋畢業。劍橋的學習時光帶給青年麥考萊多方面的影響。首先,因為不精通數學,也厭惡思辨性的科學,麥考萊進一步發展了自己突出的文學特長,他后來在文學領域確實取得杰出的成就。其次,麥考萊鍛煉了他的演說才能。麥考萊在劍橋辯論協會是一顆閃耀之星。他談論問題滔滔不絕,與他人交流友善和直接,在離開劍橋之前獲得了最佳健談者的美譽。詹姆士·密爾(James Mill)這樣評價麥考萊的口才:“他給人的印象是,具有無窮的力量和天賦,他的天賦與其意志和性格相結合,似乎能統治世界”[6]。復次,麥考萊對基督教的基本教條產生懷疑,不再相信福音派的信條。麥考萊沒有明確說明自己的宗教傾向,我們可以從他之后的著作中發現一些端倪。麥考萊肯定光榮革命期間國教徒的地位與作用,但他反對包括清教徒在內的一切形式的宗教狂熱,歡迎關于天主教的解放法案。由此看來,麥考萊可能更傾向于天主教。最后,在文學之外,麥考萊對政治的濃厚興趣貫穿于他的一生。他起初傾向于托利黨,后來轉變成一個支持議會的輝格黨人。在大學期間,麥考萊是一個堅定的自由主義者,并深受密爾功利主義哲學的影響。
三 在《愛丁堡評論》上嶄露頭角與初涉政壇
1822年麥考萊大學畢業后,沒有立即工作,而是進入林肯律師學院學習法律,不過他對法律的興趣與他之前對數學的一樣冷淡。1824年10月,麥考萊被選為劍橋大學三一學院的研究員,開始了一段創作產量頗豐的時期。他不僅忙于法律事務的學習,積極參加劍橋辯論協會的活動,還為雜志撰寫大量評論文章。早在1823年6月麥考萊就為《騎士季刊》(Knight's Quarterly Magazine)雜志撰稿。1825年1月他發表了在《愛丁堡評論》(Edinburgh Review)雜志上的第一篇作品《論西印度的奴隸制》,由此開啟他為這本輝格黨機關雜志長期供稿的歷程。他對奴隸制的抨擊明顯受到了他父親的影響,查可瑞是倫敦廢奴協會的領導人之一,廢除奴隸制也成為麥考萊此后長期關注的目標。1825年8月,麥考萊發表了使他聲名大震的《論彌爾頓》(Milton)。從1825年到1842年,他幾乎連年為《愛丁堡評論》雜志撰稿,總共寫了30余篇評論文章。即使在1842年開始寫作《英國史》之后,他也沒有終止為《愛丁堡評論》撰稿,在此期間比較有名的文章是1842年發表的《腓特烈大帝》(Frederic Great)和1844年的《查塔姆勛爵》(Lord Chatham)。
從1828年起,麥考萊的家庭出現了經濟困難。查可瑞1808年與他的外甥共同創辦了一家商業公司,但查可瑞把大部分時間投入廢奴運動,將商業事務完全交給外甥處理。由于外甥的經營失誤,公司到1826年已經瀕臨破產。到1828年查可瑞掌管公司后,情況依然沒有好轉,需要依靠友人的接濟才能渡過經濟困境。這一年,麥考萊步入政界,他得到大法官林德赫斯特(Lyndhurst)的賞識,后者任命麥考萊為破產委員會的專員(Commissionership in Bankruptcy)。麥考萊在《愛丁堡評論》上與密爾的論戰文章引起當時輝格黨政治家蘭斯多恩勛爵(Lord Lansdowne)的注意,1830年2月他舉薦麥考萊為代表卡恩(Calne)市的議員,從此麥考萊登上政治舞臺。1830年4月麥考萊在議會發表了首次演講,但真正為他贏得聲譽的是他隨后在1831年議會改革中的精彩演說。麥考萊主要做了5次支持議會改革的演講,每次都是精心準備,演講內容充滿文學和歷史知識,取得良好效果,與會的眾多政治家都對他雄辯的口才大加稱贊。議長告訴麥考萊,“在他所有漫長的經歷中,他從沒有發現議會處于如此激動的狀態”,當時的反對派領袖皮爾(Robert Peel)給了他非常大方的贊揚,另一個人則表示自福克斯(Charles James Fox)以來從沒有聽過如此激動人心的演說。[7]后來成為輝格黨和自由黨領袖的格拉斯通(William Gladstone)則評價說:“只要他開始演說,就像是充滿整個議會的集結號。”[8]在1832年12月改革后的議會中,麥考萊被選為利茲市(Leeds)的議會代表,此前,他已被任命為政府印度委員會的秘書和下院印度事務的代言人。政府提出的廢奴法案規定奴隸的工資必須用來償還奴隸主的損失。對此,克拉彭派的廢奴主義者表示反對,而麥考萊則支持這一提議。這使麥考萊受到來自父親和廢奴主義者的指責和壓力,他兩次向政府遞交辭呈,但都被拒絕。1833年通過的特許狀法案提出建立新的印度最高委員會,在英國駐印總督參事會設立了一個立法委員的新職位,這一職位最后由麥考萊擔任。
四 印度的經歷
1834年3月15日麥考萊啟程前往印度,開始了在印度近四年的生活。印度經歷對于麥考萊來說,是一段充滿情感創傷的“流亡之旅”,使他的內心更加投向母國的懷抱。麥考萊終身未婚,親屬的陪伴特別是兩個妹妹的陪伴給了他強大的情感支持。麥考萊啟程前往印度之前,勸說他的妹妹漢娜(Hannah)陪同他一起出行。漢娜到達印度后與查理斯·屈威廉(Charles Edward Trevelyan)相戀并結婚。缺少漢娜的陪伴對于麥考萊孤寂的內心世界是一個沉重的打擊。然而不幸不止于此,不久之后麥考萊的另一個妹妹瑪格麗特(Margaret)死于猩紅熱。這使麥考萊陷入巨大的悲傷之中,他只能通過工作和閱讀來化解情感創傷。“文學拯救了我的生活與理性”,“即使是在工作的間隙,沒有圖書在手我也不敢一個人待著”。[9]除了閱讀,麥考萊投身于印度事務,他為印度帶來兩項影響深遠的改革。一項是1835年2月2日提出的《印度教育備忘錄》,推動印度的英語教育和西方科學文化的傳播。另一項是1837年完成的《印度刑法典》草案。由于立法委員會的其他成員身體欠佳,所以《印度刑法典》基本上是由麥考萊一人制定的,這是麥考萊在印度的司法改革中耗費時間最長的立法工作。1838年年初麥考萊決定回國,他與妹夫屈威廉一同在6月初回到了英國。
麥考萊的印度經歷對他的生活和思想都產生了一定的影響。首先,麥考萊在印度的職位給其帶來可觀的收入,幫助其家族渡過財政危機,不再為生計問題發愁。當時許多英國貴族和政治家的子弟都把去印度當作撈取財富的便捷途徑,麥考萊也不例外。他總共積累了一萬多英鎊的收入,當他回到英國后,這筆收入足夠支持他的家庭開銷和經濟獨立。其次,印度經歷塑造了麥考萊的帝國觀。在進入印度之前,麥考萊對于這個遙遠東方國家的認識都是從書本中獲取的。與印度的親身接觸沒有改變他對印度國家和民族根深蒂固的輕視,還強化了作為英國人的民族優越感。最后,在英屬印度的經歷為麥考萊提供了認識英國的新視角。學者霍爾(Catherine Hall)指出印度經歷“使得麥考萊清晰地區分了民族和帝國,這對于寫作一部民族歷史是必要的”[10]。
五 《英國史》的寫作與政治活動的“干擾”
麥考萊在回國后不久產生了寫作一部《英國史》的想法。1838年7月給友人的信中他談到了自己的寫作計劃。
一回國,我就應該開始我的歷史寫作。第一部分(我計劃是八開紙張的5卷本著作)將從光榮革命延續到沃爾波爾長期統治的開端,這是一段長達三十三、四年的包含眾多歷史事件的時期。從沃爾波爾統治初期到美國獨立戰爭的爆發,對事件的描寫會更為簡潔。美國戰爭以來的歷史有必要寫得多一些。這至少是我現在的想法,我還沒有決定寫到多遠。喬治四世的去世將是最佳的終點。歷史將是對發生在兩次革命之間的所有事件的全景描述,這兩次革命分別是使得國王與議會和諧相處的光榮革命,和使議會與國家和諧共處的1831—1832年議會改革。[11]
可見,麥考萊初步打算寫一部從光榮革命到喬治四世去世這一時間段的歷史。后來麥考萊在寫作當中調整了自己的計劃,他發現按照已有的寫作速度,完成這一計劃要花費50多年時間。實際上,麥考萊最終敘述的只是從1685年詹姆士繼位到1702年威廉去世,前后不過17年的英國歷史。麥考萊寫作《英國史》的一個有利條件是他接收了麥金托什爵士所收集的有關光榮革命的大量珍貴史料,這些史料成為麥考萊寫作的重要參考文獻。不過麥考萊沒有馬上動筆,而是先進行了一次意大利的旅行。1838年10月,他前往羅馬,實地探訪一些古代歷史的遺跡,為他的《古羅馬之歌》的寫作積累素材。他還參觀了許多教堂,游歷了那不勒斯、佛羅倫薩等地。1839年初,經過一番思考,麥考萊決定以導言的形式介紹光榮革命以前查理二世和詹姆士二世時期的歷史。直到1839年3月,麥考萊才開始動筆寫作《英國史》。然而這一工作進行沒有多久,麥考萊被政府邀請代表愛丁堡參選議員,并于6月成功當選。在9月17日,麥考萊被首相墨爾本勛爵(Lord Melbourne)任命為內閣的國防大臣。他在內閣的兩年中沒有什么大的作為,在關于中英鴉片戰爭的爭論中,他贊成對中國發動侵略戰爭。他主張自由貿易,支持廢除《谷物法》,但這一時期廢除《谷物法》的議會斗爭收效甚微。1841年從內閣大臣卸任后,麥考萊終于開始集中精力寫作《英國史》。
我最終開始了我的歷史寫作,對這一工作我無比高興和興奮。我認為,在我們的史學研究中不曾有過如此大的空白留待我填補,從光榮革命到法國革命的歷史對于受過教育的人而言也是未曾發現的領域。我敢說,即使像艾默生和賽尼爾這樣的人也很難依次準確地背誦首相的名字。[12]
從1842年到1848年,麥考萊將時間主要用來寫作《英國史》前兩卷,他每天以兩頁多篇幅的速度勤奮地寫作。但《英國史》的寫作不是麥考萊這一時期唯一的活動,他參與議會的次數逐漸減少,1845年有一次短暫的入閣經歷,擔任羅素(Russell)內閣的軍需大臣。1847年7月的愛丁堡選舉中,麥考萊失敗。此后麥考萊逐漸淡出政界,但直到1856年初,他才最終告別議會。在《英國史》問世之前,麥考萊于1842年出版了一部大受歡迎的詩歌集《古羅馬之歌》。另外,1843年麥考萊的《評論與史論》整理出版,這部文集收錄了麥考萊此前為《騎士季刊》《愛丁堡評論》所寫的大部分文章。起初麥考萊并不打算這么做,因為他認為期刊文章的活力不會太長,他的一些散文都是匆匆寫就的,有許多不完善之處。但是在美國出現了盜版的散文集之后,麥考萊決定重印他的評論性文章。
經過不懈的努力,1848年12月2日,《英國史》前兩卷問世,一經出版便引起強烈轟動,銷量十分驚人。在一片贊譽聲中,也有一些天主教、貴格派的人士批評《英國史》的宗教傾向,并懷疑作者是否是一位基督教徒。《英國史》的熱銷超出了麥考萊的預期。在前兩卷的鼓勵下,麥考萊1849年繼續投入到《英國史》第三、四卷的寫作中。像寫作《英國史》前兩卷一樣,他用了6年的時間游歷愛爾蘭、蘇格蘭地區,實地探訪都柏林、利莫里克、倫敦德里等城市和古戰場。1849年2月,他在日記中透露了這一計劃。
我會首先使自己清楚整個問題,通過閱讀和游歷全面了解威廉統治時期的歷史。我估計這將花費8個月的時間。我必須訪問荷蘭,比利時,蘇格蘭,愛爾蘭和法國。必須仔細搜查荷蘭和法國的檔案。我將考慮一下是否從其他的外交記錄中獲得某些材料。我必須考察倫敦德里、波茵河、奧赫里姆、利莫里克、金薩爾、那幕爾。必須翻閱成百上千的小冊子。必須探訪牛津的圖書館,迪文許郡的報紙,不列顛的博物館,并且要做記錄。然后我就要動筆了。[13]
麥考萊在日記中還記載了其歷史寫作的進程:
6月28日。早餐后去博物館一直待到了下午三點,閱讀和做摘錄。我翻閱了三卷的報紙和記錄。……我發現某些奇怪的東西會徑直出現在眼前,這些研究的主要優勢在于思想回到了一百五十年前,熟悉了過去一代人的習慣和思維方式。
6月29日。去不列顛博物館,閱讀和摘錄資料到五點。在這一工作中我找到了日益增長的快樂。威廉三世統治時期的歷史一個星期前對我來說還很神秘,現在逐漸呈現出清晰的面貌。我開始看清人,理解了他們所有的困難和嫉妒。[14]
親身實地的探訪和檔案文獻的仔細收集使《英國史》的細節描寫豐富而又動人。1855年12月,《英國史》第三、四卷問世,銷量仍然十分火爆。
六 晚年
晚年的麥考萊受到風濕、心臟病等疾病的困擾,精力不如從前。他將其后半生的時光獻給了《英國史》第五卷的寫作。除此之外,他為不列顛百科全書寫作了有關艾特伯里、拜倫、戈登·斯密斯、約翰生和威廉·皮特五人的傳記。1857年8月,麥考萊被授予貴族頭銜。同年10月,他被選舉為劍橋郡的高級教長。1859年12月28日他在家中的寓所去世。由于作者的過早離世,《英國史》這部史學名著其實是一部未競之作。麥考萊沒有完成他原定的寫作計劃,《英國史》第五卷沒有寫完,其殘篇在麥考萊去世后的1861年出版,其內容比較粗略,水準不如前面幾卷。
麥考萊去世已逾一個半世紀,他的《英國史》、評論和史論、演講集和詩歌等作品依然在重印。學術界對麥考萊史學思想的研究也沒有中斷,隨著時代的變遷而推陳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