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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西部散文:概念與邊界

西部散文的命名雖被人們所接受,但更讓人困惑的問題則是,到底什么樣的散文才是西部散文呢?很顯然,“西部散文”是一個限定性的詞組,這個詞組中的“散文”指的是藝術散文,這在前文已作了說明。問題的復雜性在于“西部”,人們不僅對西部的認定眾說紛紜,而且對西部作家的界定也是相當模糊的,遂使“西部散文”概念似是而非。

不能不承認,“西部”是一個具有多重意義的概念,即具有地理的、經濟的、歷史的、文化的等內涵不同的“西部”。從地理意義上來說,所謂“西部”,指的是黃河與秦嶺相連一線以西,包括大西南和大西北,西南指五省市區(四川、重慶、云南、貴州、西藏),西北指五省區(陜西、甘肅、寧夏、青海、新疆)。從經濟意義上來說,中國版圖被劃分為三大經濟板塊,即東部、中部和西部,所謂“西部”,指的是經濟欠發達需要加強開發的地區,西部區域近年有“10+2+2”之說,所指除了西南和西北的十省市區外,還包括了內蒙古、廣西,以及湖南的湘西、湖北的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從歷史意義上來說,中國古代并無“西部”的稱謂,卻有“西域”和“西夏”的概念,它們略相當于今天人們所說的“西部”,但實際的地理區域卻相差很大。“西域”概念在漢代就出現了,有狹義、廣義之別,狹義的西域指的是玉門關、陽關以西,蔥嶺(即今帕米爾高原)以東,巴爾喀什湖東、南及新疆廣大地區,漢武帝時有“西域三十六國”之說,皆歸屬于漢朝,這是從狹義上來說的。廣義的西域指的是凡通過狹義西域所能到達的地區,包括亞洲的中部和西部、印度半島、歐洲東部和非洲北部在內。1038年西夏立國時,其疆域范圍包括今天的寧夏、甘肅的西北部、青海的東北部、內蒙古以及陜西的北部地區,東盡黃河,西到玉門,南接蕭關,北控大漠,面積約83萬平方公里,其大片區域為沙漠地帶。從文化意義上來說,在漫長的歷史演變中,西部相繼建立了一系列邦國性質的地方政權或酋長性質的土司政權,這些政權在創造自己歷史的同時,也創造了多樣的民族文化,由此形成了燦爛的西部文化,其具有多元性、地域性和原生態性特征。西部文化大致可分為以黃河流域為中心的黃土高原文化圈、西北地區的伊斯蘭文化圈、北方草原文化圈、天山南北為核心的西域文化圈、青藏高原為主體的藏文化圈、長江三峽流域和四川盆地連為一體的巴蜀文化圈、云貴高原及向東延伸的滇黔文化圈等。

地理意義上的西部無疑是相對穩定的,即包括大西北和大西南,由于地形地貌、氣候條件和生態資源的不同,使西北與西南表現出了較大的差別。相對來說,四川盆地和關中平原是西部的肥沃富饒之地,云貴高原雖然是邊塞地區,也是少數民族聚居區,但氣候濕潤,雨量較為充沛,這使它們與西部絕大部分地域相比都顯示了“不同類性”。整體看來,作為西部制高點的帕米爾高原,矗立于歐亞大陸的中心,向四面八方“輻射”出多座山脈,像拱起的脊梁,支撐著西部——這塊地球上最大的陸地。西部每一道山的褶皺中,都有如生命般奔涌的河流,黃河與長江是其中最著名的兩條大河。山與河之間,則是無垠的黃土地、大草原和大戈壁。就地理態勢而言,中國大陸的自然地貌在總體上呈現出“西高東低”的三級階梯狀,西部處于第一和第二階梯,其中第一階梯涵蓋了青藏高原,第二階梯則包括內蒙古高原、黃土高原的西北部以及整個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等廣大地區。同中原腹地和沿海地貌相比,西部較為顯著的特征就是高原和山地眾多,且大都處于干旱或半干旱、荒漠或半荒漠的自然狀態中,屬于典型的“高地”環境。遼闊的中國西部地區,由于崇山峻嶺的封閉、漫天風沙的肆虐、節令氣候的惡劣,以及草木土壤的貧瘠,不可能成為國家政治、經濟的中心,同時也難以建構起堅實的自成體系的文化主體。西部的地理狀況形成了西部人特殊的生存環境。

地理意義上的西部是我們建構“文學西部”(包括散文西部)應著重考慮的因素,它給我們圈定了一個大致的“西部”輪廓,但因為四川盆地、關中平原、云貴高原與其他地區的顯著不同,故在建構我們的“文學西部”概念時應有所區別。經濟意義上的西部雖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全國尚未實現溫飽的貧困人口大部分分布于西部,但對“文學西部”概念的建構卻是意義不大,所以我們不予考慮。歷史意義上的西部較為重要,它為我們創造了一個“西部”的雛形,古代文學所關涉的西域與西夏的生存環境,以及與西域或西夏相接壤地區的生存環境,都讓我們觸摸到了典范的西部形態。更為重要的是文化意義上的西部對我們的啟示,因為中華民族傳統的文化形態更典型地體現在西部。黃土高原和黃河流域是民族史上最早的農耕區,傳統文化的各種形態在這里集結并沉淀下來,最終演變為西部精神文化的基因。甘青寧新蒙藏諸省區作為多民族的集聚地,生活著漢、藏、回、蒙古、維吾爾、哈薩克等43個民族,在這里中原農耕文化與西部游牧文化相交融,儒道文化與佛教文化、伊斯蘭文化相交匯,使西部文化呈現出駁雜的多元狀態。這里也是一個邊緣地帶,自然的荒漠與人為的爭斗形成的長期動蕩,加之遠離中原,使這里的自然地貌與人文精神呈現出被剝奪殆盡后的老邁之態。整個西部,因為深厚的傳統文化的積淀、地域的閉塞、信息的阻隔和心態的保守,使這塊大地在由農牧業文化向工業文化轉型的過程中其步履顯得格外滯重。當沿海地區的人們已經在享受現代工業文明碩果的時候,西部仍在傳統的文明形態中步態蹣跚。西部的地理人文環境,作為西部人世世代代生活的棲息地,構筑了西部人獨特的生命寄托和精神寄托,而西部久遠的歷史演進與社會變遷,亦漸次形成了西部人特有的地域文化心理結構,影響著西部人的生命活動,在意識形態文化和無意識文化心理上呈示出來,并在西部人認知世界、審美和把握世界的活動中造就了異于其他區域的獨特風貌。

根據上述論證,應該看到“文學西部”是對地理西部、歷史西部和文化西部的綜合呈現。丁帆主編的《中國西部現代文學史》認為,其所討論的“西部”,“是一個由自然環境、生產方式以及民族、宗教、文化等因素構成的文明形態的指稱,與地理意義上的西部呈內涵上的交叉”,而這個文明形態主要是涵“以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內蒙古自治區、西藏自治區、寧夏回族自治區和青海、甘肅兩省為主體的游牧文明覆蓋圈”。[13]這就是說,其也認為文學西部是對多種意義上的西部的綜合呈現,盡管其在文學西部的邊界的認定上還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但在“文學西部的交叉性”這一點上與本文是一致的。地理西部為文學西部圈定了一個大致的地域(有人曾試圖對“文學西部”做清楚的界域劃分,這樣做不僅毫無意義,而且會使自己置于自相矛盾的境地),包括青海、寧夏、新疆、內蒙古、西藏,及陜西的西北部、甘肅的西北部、四川的西北部,因為這片地域在地形地貌、氣候條件和生態資源等方面較為趨近,我們所認定的這片區域就是文學西部的大致邊界。歷史西部為文學西部提供了西部形態的標本,能使文學西部因之獲得時間上的縱深感,并從中不斷汲取歷史滋養,增加文學西部的厚重感。當然,歷史西部還包含著那些為西部多民族所創造的各種歷史典籍,如藏族的《格薩爾》、蒙古族的《江格爾》、柯爾克孜族的《瑪納斯》等英雄史詩。文化西部始終是文學西部的動力所在與精神源泉,文化西部是一個多民族話語的展演空間,是一個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相交織的區域,是一個漢唐文化、隴右文化、敦煌文化、草原文化、雪域文化、大漠文化、綠洲文化相寄相依并生的大地,是一個伊斯蘭教文化、佛教文化、道教文化、基督教文化等宗教文化相融匯的場所,文化西部為文學西部提供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題材資源。

厘清了西部意義的多重性及其在文學西部中表現的綜合性,我們就可以對“西部散文”概念做出這樣的闡釋,所謂西部散文,是以“西部的文化與環境”為背景的藝術散文,或直接表現“西部的文化與環境”的藝術散文,而“西部的文化與環境”是由地理西部、歷史西部和文化西部交叉形成的,“西部”在這里具有意義的多指性。無疑,這個概念是緊緊圍繞“地域性”而被展開闡釋的。需要注意的是,我們雖然說“西部的文化與環境”構成了西部散文創作的基本背景,但它本身不是文學的,具有歷史的真實性,只有在歷史真實的基礎上創造出藝術真實,“西部的文化與環境”才是文學化的,也才具有審美的意義。

雖然說我們對西部散文的概念與邊界作了較為清晰的闡釋和說明,但真正要形成完整的“西部散文”概念,還需要厘清另一個與其相關的概念——“西部作家”。“西部作家”是個大概念,“西部散文作家”只是它的一個子概念。但人們對“西部散文作家”可能會產生兩種解讀,一是“西部”的“散文作家”,一是創作“西部散文”的“作家”。哪一個才是更合理的解讀呢?西部有不少的散文作家,這是事實,但一個身處西部的作家不一定非得去創作以“西部的文化與環境”為背景的藝術散文,或創作直接表現“西部的文化與環境”的藝術散文,他可能一生都在創作與西部無關的藝術散文,因此,以一個作家所處的地理位置來簡單認定他是不是西部作家就不太合適。而認為創作西部散文的作家有可能就是西部作家,這樣的判斷是比較符合實際的,它不僅突出了“西部散文”作為研究對象的中心地位,而且也使“西部作家”的外延顯示了開放性。為什么這么說呢?我們知道,創作西部散文的作家分好幾種情況,一是西部本土作家(如賈平凹、劉亮程),他們在散文創作中自覺呈現“西部的文化與環境”,其創作視野幾乎未曾離開西部;二是不在西部出生但在西部生活多年的作家(如周濤、馬麗華),這些作家已全身心地融入西部,他們對于其出生地來說則變成了“局外人”或“過客”,他們的精神故鄉在西部;三是并非出生于西部且未在西部長時間生活,然而到西部通過文化考察后創作了西部散文的作家(如劉元舉),這類作家對西部也有著特殊的感情,他們的西部之行不是浮光掠影的旅游,更不是懷著某種優越感對西部做獵奇式的評價,而是用心來感受西部的文化與環境對其造成的撞擊;四是在西部出生并在西部成長,因為工作調動或移居他鄉而離開西部的作家(如楊志軍),他們的創作視野仍在西部,他們的心仍在西部,無論身在何方,其散文作品似乎總是說“我是從西部來的”;五是并非出生于西部但在西部有過生活經歷,雖然當下他們并不在西部工作,但他們經常到西部來,心系西部,這類作家(如張承志)創作的西部散文同樣表現出了強烈的地域性。這五種類型可涵蓋創作西部散文的作家,但是不是西部作家還有待進一步考察。

我們在這里使用了兩種稱謂,即“創作西部散文的作家”和“西部作家”(西部散文作家),這不是繞口令,而是要根據創作西部散文的“量”來確認一個作家的“身份”。我們先來看“創作西部散文的作家”這個稱謂,這個稱謂中的“創作”其實包含四種時態,即“創作了”(過去時態)、“正在創作”(進行時態)、“將要創作”(將來時態)和“從過去到現在一直在創作”(完成時態)。很顯然“正在創作”和“將要創作”不足為憑,因為其作品還未面世,“創作了”和“從過去到現在一直在創作”表示其作品不僅是可見的,而且有量的差別。偶爾創作西部散文的作家不能始終被認定為西部作家,因為其西部散文的創作量有限。我們所認定的西部作家,必然是西部散文的創作量比較大,而且在西部散文的創作上有持續性。前者如劉元舉,我們能發現的其創作的西部散文作品為《西部生命》,此后便很少涉及西部散文,因此他的“西部作家”這種身份具有暫時性。這就是說,當我們涉及《西部生命》這部散文集的時刻,可認定劉元舉為西部作家,而不涉及這部散文集的時刻就不必認定其為西部作家。我們前面所說的五種作家類型(劉元舉屬于第三種類型)中,其他四種類型的作家都可認定為西部作家,他們不僅創作的西部散文的量比較大,而且在西部散文的創作上具有持續性。當然,第一、二種類型的作家是西部散文創作的中堅,第四、五種類型的作家雖較為少見但也是存在的,故我們不能不提到他們。以上是我們描繪的西部作家的分布圖。

現在我們可以對第一章的內容做一個總結了。我們認可散文的廣義、狹義之分,廣義散文即文學散文,是與小說、詩歌和戲劇并列的一種文學體裁,包括藝術散文、雜文、報告文學等各種散行文字作品;狹義散文則指藝術散文。藝術散文是一種題材廣泛、結構靈活,注重表現作家的情感、情緒和情思,以及現實境遇和生命體驗的文學散文。藝術散文具有自我性、向內性和表現性的審美特征,體現著寫實性、抒情性、隨意性和時代性的藝術特質。藝術散文又可分為抒情性藝術散文、敘事性藝術散文和議論性藝術散文。當我們使用“西部散文”這個概念時,“散文”就是指藝術散文(即狹義散文),而不是指廣義散文。

對文學的本質與表象進行區分,是我們認定地域文學的基本依據,那些被我們視為地域文學的文學,是鮮明而充分地表現地域性的文化與環境的文學,這是從文學的表象層面來說的。當我們說到“西部文學”的時候,就意味著要對這類文學從地域性——“西部”視角進行觀察、分析和判斷,而所謂“西部文學”的認定也不過是某種相對性的認定。應該看到,受“西部的文化與環境”的深度影響,西部散文在創作模式、價值取向、風格訴求、語言表達等層面都表現出了獨特性,這些獨特性理應是我們研究的切入點;同時,我們還應思考地域文化與區域文學傳統在不斷滋養西部散文的時候,又如何掣肘了西部散文;西部散文要有所突破,該如何從縱橫兩個維度上進行開掘。這些問題是我們進行研究的重點。

“西部”是一個具有多種意義能指的概念,即具有地理的、經濟的、歷史的、文化的等內涵不同的“西部”。地理西部為文學西部圈定了一個大致的地域,包括青海、寧夏、新疆、內蒙古、西藏及陜西的西北部、甘肅的西北部、四川的西北部。歷史西部為文學西部提供了西部形態的標本,文化西部是文學西部的動力所在與精神源泉,為文學西部提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題材資源。厘清了西部意義的多重性及其在文學西部中表現的交叉性,我們就可以對“西部散文”的概念做出這樣的闡釋,所謂西部散文,是以“西部的文化與環境”為背景的藝術散文,或直接表現“西部的文化與環境”的藝術散文,而“西部的文化與環境”是由地理西部、歷史西部和文化西部交叉形成的,“西部”在這里具有意義的多指性。

“西部作家”是一個與“西部散文”息息相關的概念。我們認為,不能以一個作家所處的地理位置來判斷其是不是西部作家,而應該以其是否創作了西部散文作為判斷的前提。這就是說,不僅要判斷其創作西部散文的質,而且要考察其創作西部散文的量,我們所認定的西部作家,是那些作品有一定影響力且有一定創作量的作家,其西部散文創作還具有持續性。西部作家可分為好幾種類型,有西部本土作家、在西部定居或工作的作家、客旅西部的作家、本土出生而移居他鄉的作家、非本土出生而心戀西部的作家等。這就是西部作家的分布圖。


[1] 劉半農:《我之文學改良觀》,載《新青年》第3卷第3號,1917年5月1日。

[2] 周作人:《美文》,載《晨報副刊》1921年6月8日。

[3] 林語堂:《發刊〈人間世〉意見書》,載《論語》第38期,1934年4月1日。

[4] 徐遲:《說散文》,見《筆談散文》,百花文藝出版社1980年版,第150頁。

[5] 鄭明娳:《現代散文類型論》,臺北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22頁。

[6] 童慶炳:《文學理論教程》(修訂版),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74頁。

[7] 劉錫慶:《新中國文學史略》,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229頁。

[8] 傅德岷:《散文藝術論》,重慶出版社2006年版,第11—19頁。

[9] 吳岳添:《諾貝爾文學獎辭典1901—1992》,敦煌文藝出版社1993年版,第623—625頁。

[10] 李延壽:《北史·文苑傳》,見郭紹虞、王文生主編《中國歷代文論選》第1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361頁。

[11] 王驥德:《曲律·總論南北曲第二》,見郭紹虞、王文生主編《中國歷代文論選》第3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177頁。

[12] 劉師培:《南北文學不同論》,見郭紹虞、王文生主編《中國歷代文論選》第1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362頁。

[13] 丁帆主編:《中國西部現代文學史》,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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