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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興論是中華民族美學的產物,也是我們民族理論寶庫中的瑰寶。我們在對它的發展作了一番檢視之后,不能不叩問一下它的理論價值所在。

感興論包含了對靈感的論述,在這方面,我們并不愧色于西方文論。但感興論的價值更在于解釋靈感的來源。西方的靈感論帶有濃重的神秘色彩,不是乞靈于神賜的“迷狂”,便是歸之于天才的稟賦。而中國的感興論一開始便素樸地卻又是正確地找到了唯物主義的解釋。感興論把客觀事物的變化視為感發創作主體心靈的必不可少的媒質,并認為感發藝術作品正是外物感召主體心靈的產物,這自然是堅持了唯物主義的基本立場,同時,在藝術本體論的理論建構中,開拓了一條寬廣的道路。在對于民族美學傳統的反思與省察中,我們更應看到,感興論的意義在于使我們祖先的審美意識沿著心物交融、主客觀相互感通的方向發展,在藝術創構中牢牢地樹立著心與物、情與境相互依存、缺一不可的觀念。我國古代文論中意象論、意境論的高度發達,正是以感興論作為基礎的。沒有心物交融、情景遇合的感興論的不斷發展,便不會有意象論、意境論的盛行于詩壇。我國詩歌以其意象性著稱于詩壇,尤受西方詩學界的青睞,又不能不溯源到感興論。“情景交融”的詩歌審美價值取向,更是直接導源于感興論。可以認為,感興論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中國古典詩歌的獨特道路。

審美感興論的又一明顯的理論特征是強調審美主客體之間的偶然觸發,或者說是一種隨機性的遇合,這幾乎是每條有關感興的論述都包含的內容。前面引述的有關資料中,這是可以得到毫無疑問的印證的,大量出現的“觸”字,足以說明“感興”的隨機的、偶然的性質。從語義上講,“觸”是無意間的遭逢、碰撞,這是不言自明的。使用頻率略低于“觸”的“遇”、“會”等詞匯,意義與“觸”相近,也經常出現有關感興的論述之中。后期感興論更是常常直接使用“偶然”這樣一類詞語,明確顯示了感興論的偶然性特質。這種大量的、前后一貫的對偶然的張揚,不能不說是中國古典文論與美學中的特定現象。

偶然性在審美創造活動中究竟有何意義?這是值得思索的問題。偶然性是與必然性相對應的范疇,它和必然性是相互依存的。在審美創造活動中,偶然性有著特殊重要意義。世界和社會生活的各種現象以其千姿百態的偶然性形式存在著,它們的必然性是通過偶然表現出來的。審美主體在偶然的、隨機的機緣中與客體遇合,興發起創作沖動,形成審美意象,這種審美意象帶著原生態之美,有內在的生命力,正如黑格爾所說的“必然性是各部分按照它們的本質即必須緊密在一起,有了這一部分就必有那一部分的那種關系。這種必然性在美的對象里固不可少,但是它不應該以必然性本身出現在美的對象里,應該隱藏在不經意的偶然性后面。”[38]黑格爾以嚴密的理論形態所表述的美學觀點,在中國古代感興論中,早以直觀感悟的形式和簡要明快的語言大量存在了,在西方文論中,關于偶然性的論述不多,而在中國古代感興論中,卻自始至終貫穿著這種觀念,成為感興論能夠成立的基本要素。

感興論是對審美直覺現象的成功描述與理性積淀,“興”的本身,便是一種物我冥合的體驗,而難以用語言窮盡這種感受。朱熹稱“詩之興,全無巴鼻”[39],“全無巴鼻”即指審美直觀的渾然無跡。王夫之所說的“含情而能達,會景而生心,體物而實神,則自有靈通之句,參化工之妙”[40],謝榛講的“詩之入化”[41],其實都是指審美直覺的高級形態。葉燮所謂“詩之至處,妙在含蓄無垠,思致微渺,其寄托在可言與不可言之間,其指歸地可解與不可解之會,言在此而意在彼,泯端倪而離形象,絕議論而窮思維,引人入于冥漠恍惚之境,所以為至也”[42],正是描述由感興而進入審美直覺的境界。在這種審美中誕育出的意象,往往能于有限中見無限,“以數言統萬形,元氣渾成,其浩涯矣”[43]。意象自身,有很大的開放性,可以使人興發無窮的聯想。

感興,是藝術作品藝術個性、獨創性的生長點。因為感興是主體與客體偶然遭逢,觸遇生趣,沒有預先確立的主旨,沒有固定的構思模式,也難于再次重復,故被稱為詩之“天機”,產生的意象也是十分獨特而自然的,正是葉夢得所說“非常情所能到”[44]。由感興而形成的審美意象,方有可能達到“入化”、“化工”之境,而“入化”、“化工”本身就包含著高度獨創性意義在內的。


[1] 本文刊于《學術月刊》1997年第10期。

[2] (漢)鄭玄等:《周禮注疏》卷23,見李學勤主編《十三經注疏》,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610頁。

[3] (宋)朱熹:《詩集傳》卷1,中華書局1958年版,第1頁。

[4] (宋)胡寅:《與李叔易書》,見《斐然集》卷18,中華書局1993年版,第386頁。

[5] 范文瀾:《文心雕龍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年版,第601頁。

[6] (宋)胡寅:《與李叔易書》,見《斐然集》卷18,中華書局1993年版,第386頁。

[7] (宋)胡寅:《與李叔易書》,見《斐然集》卷18,中華書局1993年版,第386頁。

[8] 王云五、朱經農主編:《禮記·樂記》,商務印書館1947年版,第83頁。

[9] 張懷瑾:《文賦譯注》,北京出版社1984年版,第20頁。

[10] 張懷瑾:《文賦譯注》,北京出版社1984年版,第46頁。

[11] 張懷瑾:《文賦譯注》,北京出版社1984年版,第46頁。

[12] 陳延杰:《詩品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61年版,第1頁。

[13] 范文瀾:《文心雕龍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版,第693頁。

[14] 張懷瑾:《文賦譯注》,北京出版社1984年版,第29頁。

[15] 范文瀾:《文心雕龍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版,第693頁。

[16] 范文瀾:《文心雕龍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版,第65頁。

[17] [日]遍照金剛:《文鏡秘府論·地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75年版,第41頁。

[18] [日]遍照金剛:《文鏡秘府論·地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75年版,第127頁。

[19] (唐)王昌齡:《詩格》,見張伯偉編《全唐五代詩格匯考》,鳳凰出版社2002年版,第173頁。

[20] (宋)董逌:《廣川畫跋·書燕龍圖寫蜀圖》,見于安瀾《畫品叢書》,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82年版,第297頁。

[21] (宋)董逌:《廣川畫跋·書范寬山水圖》,見于安瀾《畫品叢書》,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82年版,第307頁。

[22] (宋)董逌:《廣川畫跋·書范寬山水圖》,見于安瀾《畫品叢書》,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82年版,第307頁。

[23] (宋)葉夢得:《石林詩話》卷中,見(清)何文煥《歷代詩話》,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426頁。

[24] (宋)楊萬里:《答建康府大軍庫監門徐達書》,見《誠齋集》卷67,四部叢刊本,第6頁。

[25] (宋)楊萬里:《答建康府大軍庫監門徐達書》,見《誠齋集》卷67,四部叢刊本,第22頁。

[26] (明)謝榛:《四溟詩話》卷2,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23頁。

[27] (明)謝榛:《四溟詩話》卷2,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5頁。

[28] (明)謝榛:《四溟詩話》卷2,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23—24頁。

[29] (明)謝榛:《四溟詩話》卷2,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32頁。

[30] (明)謝榛:《四溟詩話》卷3,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41頁。

[31] (清)王夫之:《姜齋詩話》卷1《詩繹》,見戴鴻森《姜齋詩話箋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33頁。

[32] (清)王夫之:《姜齋詩話》卷2《夕堂永日緒論內編》,見戴鴻森《姜齋詩話箋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50頁。

[33] (清)王夫之:《姜齋詩話》卷2《夕堂永日緒論內編》,見戴鴻森《姜齋詩話箋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52頁。

[34] (清)王夫之:《相宗絡索》,見石峻等《中國佛教思想資料選編》第3卷第3冊,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380頁。

[35] (清)葉燮:《原詩·內篇上》,見霍松林、杜維沫校注《原詩·一瓢詩話·說詩晬語》,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版,第5頁。

[36] (清)葉燮:《原詩·內篇下》,見霍松林、杜維沫校注《原詩·一瓢詩話·說詩晬語》,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版,第17頁。

[37] (清)葉燮:《原詩·外篇上》,見霍松林、杜維沫校注《原詩·一瓢詩話·說詩晬語》,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版,第47頁。

[38] [德]黑格爾:《美學》第1卷,朱光潛譯,商務印書館1979年版,第148頁。

[39] (宋)朱熹:《朱子語類》卷80,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2070頁。

[40] (清)王夫之:《姜齋詩話》卷2,見戴鴻森《姜齋詩話箋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95頁。

[41] (明)謝榛:《四溟詩話》卷1,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5頁。

[42] (清)葉燮:《原詩·內篇下》,見霍松林、杜維沫校注《原詩·一瓢詩話·說詩晬語》,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版,第30頁。

[43] (明)謝榛:《四溟詩話》卷3,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41頁。

[44] (宋)葉夢得:《石林詩話》卷中,見(清)何文煥《歷代詩話》,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4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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