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陸續續有詩人往京城來，總得等到人齊才能頒獎，于是主辦和上次張鹽在金市參加的《鐘山》改稿會一樣，預備了七天報道時間，頒獎在第六天進行。

在正式頒獎開始之前其實是有會前會的，類似于松散沙龍的形式，畢竟那個時候交通還不怎么發達，更沒有手機微信，天南海北的詩人作家，想聚一聚也不容易，主辦就提供了場地，供大家認識交流吹牛。

張鹽是個不喜歡開會的，余勛垸更勝一籌，為了補償他，川省在80年之后給了他一個省作協副主席的名頭，但他從來沒去開過一次會......

于是在會前的這幾天，張鹽就和余勛垸沒事就到處閑逛，天壇、故宮、圓明園、廣場......一老一少，用二鍋頭導航，喝到哪里就去哪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在不少標志性建筑前都留下了足跡，也算是沒白來一趟京城。

今天張鹽打算去燕大逛逛，后世一直在網上看，說這個時代的大學生風貌決然不同，昂揚積極而富有朝氣......尤其是燕大水木這兩所大學，那更是頂尖中的頂尖，于是他就很想去轉一圈，看能不能遇到一個后世的大佬啥的，就比如那誰誰和誰誰誰......

但余勛垸卻坐在書案前，讀著他那本看不厭的《莊子》說：“......小張，你自己逍遙游去吧，我一把老骨頭比不得你們年輕人，這幾天快把我這一個月的路都走完了，要歇歇咯......打麻將可以喊我嗦......”

張鹽在出賓館的時候，正好來了幾個報道的詩人，他徑直走了，但卻有人注意到了他。

冷談，也就是何黑蛋，正攙扶著一個瘸腿的老人準備去賓館報道。

瘸腿老人是他花了不少代價拜的師傅，名叫巫金。

巫金滿臉橫肉，三角眼，眼白很多，看上去如同一條粗壯的毒蛇。

巫金也獲得了本次全國中青年詩歌優秀獎，沒錯，在東國，中年的范圍很寬泛，60歲也勉勉強強算是中年......

冷談一下就注意到了張鹽，就是這個小子，在前不久的《鐘山》改稿會上，讓自己丟盡了顏面，他灰溜溜地走了，而那一期的《鐘山》上，刊載了張鹽的《十八歲出門遠行》，卻沒有他的小說......

這個張鹽......是來領獎的嗎？

冷談本來就不大的眼睛瞇著成一條縫，心眼子不停地轉......在金市他栽跟頭認了，但這可是在京城，就不信你還能掀起來什么風浪，等著......

......彼時的公共汽車汽車是鉸鏈式公交車，黃河牌BK670型，車身很長，有三個門供乘客上下車，使用柴油發動機，噪音很大，就在司機座位旁的“大包”下面，夏天很熱......好在現在深秋，倒也不至于一身臭汗。

車上的人不多，張鹽依靠著車窗，窗外如同一部褪色的膠片彩色故事片，搖搖晃晃一路之后，燕大到了。

未名湖在燕大學校園內，是東國高校中最著名的湖泊之一。它的名字源于一場爭論——當時燕大教授們無法統一湖名，最終決定干脆叫它“未名湖”，意為“尚未命名”。

岸邊種植了不少垂柳，只不過由于是秋天，無柳可垂，但也秋色斑斕（種有紅楓、黃櫨等不少樹），遠處建于1942年的博雅塔造型古樸典雅，與未名湖相映成趣，岸邊有不少清代園林遺跡，如翻尾石魚（原圓明園遺物）、石舫（仿頤和園石舫）、花神廟門，頗有一番趣味。

在湖畔，十幾個學生正圍坐在一起，每個人手里都捧著一本書，一個個子高挑的長發女生站在他們中央，正動情地在朗讀.....

還有個男生拿著吉他在彈唱約翰·丹佛的《鄉間小路帶我回家》......

張鹽打算沿著湖走一圈，果然，刻板印象有時還是準確的。

這個年代的大學生確實在氣質上和后世的大學生有明顯的區別，尤其是燕大的學子，玩鬧的，散步的，讀書的，抱著吉他彈奏的......不管是男生女生，身上都彌散著一種英氣和責任，每個人的眼里都是亮的，仿佛他們對改造這個世界負有天生的責任。

今天是五四文學社的例行朗誦活動，喬莉莉是領讀，她正捧著博爾赫斯的《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在動情地朗誦著：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給你瘦落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

不知怎么的，她在念這首詩的時候，就想到了張鹽，想到了火車上的那次錯過，明明是記掛了很久的詩人，但是卻沒能說上一句話......

這個時候，她看到了一個身影，如此熟悉。

“張鹽！”喬莉莉激動地喊出來，手中的《博爾赫斯》滑落......

“嗯？”聽到有人在喊自己，張鹽忙不迭回頭，心生疑惑：自己也在燕大也沒有認識的人啊？

循著聲音，張鹽看到一個高個子的女生目光如炬地盯著他。

哦，張鹽想起來了，原來是火車上那一家人的女兒，但他不知道這女孩的名字。

于是張鹽笑著打招呼：“你好啊，喬同學。”說完，還沒等他走過去，燕大五四文學社的同學就跑過來把他圍起來了。

五四文學社前不久還交流朗誦過張鹽的《鏡中》，現在作者就在眼前，難免激動，便開始交頭接耳，劉正云也在其中：

“張鹽，寫詩的那個張鹽嗎？”

“......他就是張鹽啊，看著這么年輕？”

“這么帥，都快趕上我了......”

“......他怎么在燕大？也要來讀書了？初中生也能來燕大？”

“聽說他殺過人.....”

“......”

喬莉莉剛喊完，看著張鹽近在咫尺的身影，心卻慌了，自從前幾天列車分別，喬莉莉腦子里就一直在上演小劇場，如果那天在火車上張鹽早點揭開身份，她們會說些什么，她設計了無數個對話，但現在看到真人了，她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很有種葉公好龍的感覺。

旁邊的人的反應倒緩解了她的尷尬。

“......張鹽，你還有什么新詩嗎？”一個帶著眼鏡的男生搶先開口。

“......張鹽，你是來燕大學習的嗎？”

“......張鹽，你最喜歡的詩人是誰？”

倒不是后世那種追星的狂熱，更像是一種平視的玩笑。

因為他們是燕大的學生，自有驕傲。

“莉莉，你是怎么認識張鹽的啊？”還沒等張鹽回答，一個女生問。

“......我前幾天和他坐一列火車。”喬莉莉小聲道。

“莉莉你好幸運哦。”那個女生輕拍了一下喬莉莉。

喬莉莉此時倒來了勇氣，如同摩西分海般撥開人群，來到張鹽面前：“張鹽，我很喜歡你的《鏡中》......”

“我也喜歡。”一個麻花辮女生真誠地說。

“我也喜歡。”一個有著一口白牙的男生說。

“我也喜歡。”一個穿著中山裝的男生說。

于是，喬莉莉的一個喜歡掉在很多個喜歡里，找不到了。

劉正云終于開口了，一口方言味：“張鹽，你來我們燕大干嘛的？”

張鹽如實作答：“沒來過，來你們這里逛逛。”

“真的？”有人不信。

“真的！”張鹽點頭。

一個女生忽然說：“張鹽，你給我們寫首詩吧。”

喬莉莉聽聞，連忙拽過這個女生：“汪婕，你說什么呢？人家就是來逛逛的，張鹽你別理她......”

沒想到這個女生的話如同火星，點燃了五四文學社的這堆“干柴火”。

年輕人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尤其是沒有生活壓力的年輕人，不管是讀詩也好，彈琴也罷，歸根結底就三個字：找點樂子。

現在“大樂子”就在他們跟前，起起哄才舒服。于是一個兩個紛紛叫嚷，大有張鹽不交點東西出來就不給走的意味：

“就是，來一首，來一首！”

“寫首詩，寫首詩，要有風，要有肉，要有......”張鹽聽到這句話，還以為是姜文，定睛一看，只是個笑的直呲牙的男生。

喬莉莉上前打算熄熄火：“哎呀，干什么呀你們，還來勁了，寫詩是要有靈感的和氛圍的，你們一鬧，什么詩也寫不出來的......”

張鹽擺了擺手，他情緒也上來了，笑道：“沒事，沒事，燕大的同學很熱情。”

“但是寫詩真有點困難，就給你們唱首歌行不行。”

十幾個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然后異口同聲：“好！”

張鹽道：“那請給我找把吉他。”

有人跑去找正在湖邊彈吉他的那個男生，耳語了幾句后，吉他男生興奮地跑了過來，將吉他遞給張鹽。

張鹽接過吉他，道了聲謝，先試了下音，這吉他的音色和音準都不錯。

“今天，能和大家在未名湖畔相遇也是緣分，主要是同學們太熱情，看這情況，我今天不留下點什么，我自己就得留下來了......”

人越圍越多，聽到張鹽的話，都一陣哄笑。

“寫詩呢，今天確實沒什么靈感，所以就送一首歌給大家好不好？”

“好！”隨即是一陣掌聲。

“這首歌叫做《同桌的你》，希望大家能夠喜歡。”說著，張鹽清了清嗓子，他前世在吉他社混了幾年，本想靠音樂混口飯吃，結果在清吧駐場的賺的錢全用來喝酒了，可謂是物歸原處。但好歹落了一手不錯的吉他手藝，雖談不上演奏級別，但絕對在水準之上。

他清了清嗓子，隨便揉了幾個和弦找狀態，然后開口唱：

“明天你是否會想起”

“昨天你寫的日記”

“明天你是否還惦記”

“曾經最愛哭的你”

“老師們都已想不起”

“猜不出問題的你”

......張鹽的音色說不上多好聽，但勝在干凈兩個字，如同一汪泉水。

在他一開始唱的時候，周圍還有喧鬧聲，但隨著歌詞一句句出來，吵鬧聲逐漸停止了，每個人都想起了自己心中的那個“同桌的你”。

喬莉莉捧著臉頰，眼里閃著星星，原來，他不僅會寫詩嗎，這個歌唱的真好，真后悔在車上沒和他說說話。

劉正云越聽越苦楚:“媽的，長得這么好看就算了，還會唱歌，這讓我們這些人還怎么活啊.......”

張鹽繼續唱：

“我也是偶然翻相片”

“才想起同桌的你”

“誰安慰愛哭的你”

“誰把你的長發盤起”

“誰給你做的嫁衣”

“啦……啦……”

“啦……啦……”

“啦……啦……”

“啦……啦……”

......后來，人們都說，東國的第一首校園民謠誕生在燕大的未名湖畔，張鹽也順理成章的多了一個頭銜：校園民謠之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