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少有高層建筑，學校也不例外，大多都是低矮的平房，最多是二、三層小樓，灰磚黑瓦，看上去灰撲撲的。

現在還在上課，除了操場上體育課的班級有喧鬧之外。

整座學校都靜悄悄的。

張鹽在門衛登好記，走進了金市第四中學，四中是張絳目前就讀的學校，也是他的母校。

他今天來替父母見張絳的老師。

隨著一陣清脆而響亮的電鈴聲，整座學校都蘇醒過來了，學生們在老師的帶領下列隊來到操場，做起了第五套廣播體操。

“上肢運動，預備，齊！”

“沖拳運動......”

“擴胸運動......”

“腹背運動......”

上千個學生穿著一樣的校服，做著類似的動作，如果此時拉遠點看。

他們的面貌模糊而重合，由一個個類似的個體組成了集體隊列，在組成集體的一瞬間，他們就失去了自己，成為了隊列中的一員。

唯一的使命就是要保證整個場面的整齊，好看。

張鹽很多年沒有經歷過這種場面了，也不急著找張絳，就站在操場邊上，靜靜地看著學生們做操。

直到廣播響起退場的鈴聲，這集體霎時崩塌，學生們成為了自己......做什么的都有，三五成群打鬧的，結伴上廁所的，打籃球的，占乒乓球臺位置的......

總之，無比喧嘩，無比鮮活。

人不能同時擁有青春和對青春的感受，看著那些就是青春本身的臉龐，張鹽很自然地想起了自己的青春時代。

張鹽的后世一直有些后悔，沒有在學生時代有過一場戀愛。

校園戀愛并不一定要有結果，從校園到婚紗之類的，而是親身去感受少男少女的試探和碰撞——這種感受將在成年之后失去，再也無法回頭，即便他重生。

兩世為人，總有些遺憾難以填補。

時光是多少錢都買不回來的。

所以，當得知張絳有喜歡的女生時，張鹽還是挺支持的，他一直覺得，東國整體上對“戀愛”的態度本身就是極吊詭的一件事情。

學生時代嚴禁談戀愛，仿佛愛情就是奪命的毒藥，一畢業，恨不得立刻結婚然后生小孩，永遠是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絲毫沒有緩沖區。

正因為如此，“早戀”這個詞才那么具有東國特色。

“戀愛”怎么能是早或者晚呢？

古語云發乎情止乎禮，我覺得你很好，我就喜歡你，這和年齡又有什么關系呢？

張絳在初（三）7班念書，就在操場邊上。

此時上課鈴聲還沒有響，張鹽就看到幾個男生圍著張絳，張絳正眉飛色舞地講著什么，一臉得意。

張絳也看到了窗外的張鹽，他先是咳嗽了一聲，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然后嘆了口氣，假裝難受但是頗大聲地說：“我哥張鹽來了，我要去找許老師了。”

張鹽注意到，張絳在說話的時候，目光時不時留意坐在窗邊的一個文靜白皙的女生，估計那就是張絳心中的女主角吳茉莉了。

學生們是最肆無忌憚的。

張絳前不久賣詩的鬧劇讓他周圍讀與不讀詩的同學都知道，他有個詩人哥哥，現在這個雜志上的鉛字姓名就出現在門口，不少人就圍了過來，嘰嘰喳喳地向張鹽問這問那......

張絳很享受這種感覺，往辦公室走的時候，腳步都輕快了起來。

于是張鹽給了他一腳，“得意什么呢，馬上進辦公室了，規矩點！”

張絳的班主任是個年輕的女老師，姓許，叫許青，教語文的。頭發簡單的扎著，顱頂優越，頭包臉。但是有些清瘦單薄，戴著個圓框眼鏡，白襯衫，淡紅色燈芯絨背心裙，很有種疏離破碎文青的感覺。

許青正在批改著作業，看到張絳領著個陌生的年輕男人進來，心中暗喜，真的來了，就聽見張絳說：

“老師，我爸媽工作都太忙了，這是我哥哥，你和他說是一樣的，我保證不會再犯了。”

也許是經常被老師找，張絳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竟然讓張鹽聽出了熟練感。

“許老師您好，給您和學校添麻煩了，張絳這孩子就是調皮，我們這幾天已經教育過他了，我們爸媽工作忙，平時也是我看著這個弟弟。今天我來，您有什么說什么，我一定聽，而且一定轉達到位，這孩子就是欠收拾！該罵就罵，該打就打，一定別手軟！”

以前都是他被請家長，現在換種身份來學校，竟有種風水輪轉的暢快。

“你是張鹽？寫《鏡中》的張鹽？”許青很激動的說。

在許青的桌邊，放著不少和文學相關的書，其中有一本，就是最新的《詩刊》。

許青是個標準的文藝青年，她自己也寫東西，詩，散文，小說什么都寫。

自從那天看到這首詩之后，她就被迷住了，語言怎么能那么優美？

因此，當得知自己的學生是張鹽的弟弟，并且在賣“張鹽”親抄詩的時候，她腦子一轉，請家長！把文學偶像請過來！

如果張家來的不是張鹽，那她也可以家訪，一定要狠狠地批判張絳這種違反校紀校規的行為，當然也可以順便和張鹽聊聊他這首詩......

她沒想到，張鹽就直接來了。

“......是我。”

“張鹽，你這首詩寫的真好。我反復讀了很多遍，我和你說......”許青如同連珠炮一般，直接說起了她對這首詩的理解，也許是有些激動，她聲音大了起來，引得周圍老師都偷偷朝這邊瞄。

“咳......咳......許老師，我們還是說說張絳吧......”

“哦.....對，張絳這孩子，平時就是太皮，太鬧，腦子很聰明，就是不認真，張絳你聽到了沒有？”許青也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態，連忙找補，

“聽到了。”張絳說。

許青說：“行，那你回去吧。”

“啊？這就結束了？”張絳有些不可思議，以前請家長，哪次不是半小時半小時的批評，這才幾句話就讓他走？

“馬上上課，不要耽誤課，我和你哥哥聊聊你的問題！”許青聲調抬高，佯怒道。

“哦哦好。”張絳才樂得如此，不用挨罵，他美滋滋地回去了。

許青說：“把門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