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原本的住處,那是位于哈德遜碼頭的第三號工棚,范德比爾特公司給采冰人提供的“福利“。
推開房門,體液散發的汗臭,沒晾干的羊毛襪的酸腐,以及從地板縫里滲上來的河水寒氣,深深刺激著雨果的神經。
二十張吊床上,幾乎空無一人,大部分采冰人,都還在河面奮力的鑿擊冰面。
一陣河風灌進來,吊床在空中搖晃,發出吱呀的聲響。
留在工棚內的人,聽見聲響,見到來人,露出震驚的神情,大聲喊道:“嘿!瞧瞧,誰回來了!”
有人問道:“雨果,昨晚你去哪里了?”
有人神情猥瑣的說道:“還能去哪里,當然是找樂子。”
恰好,工棚隔壁的妓院,傳來陣陣歡笑聲,瞬間感染了整個工棚,空氣中充滿了歡快的笑聲。
“去去去,我又不是文學家,找那些人干什么。”雨果不耐煩的說道。
今天不光早起,還遇到暗殺,好在運氣不錯,此時回到工棚,精神徹底放松,只想倒頭就睡。
“切!”
采冰人們露出鄙視的神情,不過他們清楚,眼前之人不一樣,馬上就要飛黃騰達,非常自覺的沒有繼續說下去。
要是他們知道,從金錢上來說,雨果此時比他們好不到哪里去,會是什么樣的表情。
與大伙聊了一會符合時代特色的家常,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飛黃騰達,已不屬于這里的雨果沉沉睡去。
第二天。
天剛蒙蒙亮,雨果就醒來。
不是他有早起的習慣,而是上夜班的采冰人回來了,哪怕刻意控制,仍舊發出不小的聲響。
二十人的工棚,肉眼可見的擁擠起來,各種各樣的氣味,愈發濃郁。
“早睡早起,身體好!”雨果只能這樣自我安慰。
漫步在清晨的哈德遜河邊,冰冷的空氣,刺激著大腦皮層,讓其大腦飛速運轉,思路異常清晰。
“大人物,能稱呼為大人物,又有報復動機,只有三個人。”
“利文斯頓家族,從各方面來看,這個龐大的家族肯定不能容忍任何的挑戰,不過正因為采冰人屬于最底層,說不定他們根本連動手的欲望都沒有。”
“畢竟別人走的是上層路線,拿著槍,并不能改寫特許經營權?”
“埃德加.克羅克,說實話,他的嫌疑是最小,只要他還是紐約州眾議院商業委員會主席,無論范德比爾特和利文斯頓家族最后誰勝利,甚至獲勝的是一只貓,該上繳的利益,一分都不會少。”
“至于幫女婿報仇?”雨果喃喃自語。
他不太相信,麥考林有臉面,主動找到埃德加.克羅克,請求幫忙。
這個時候的麥考林,在岳父面前,打死都不會承認那晚發生的事情。
就算麥考林真的放下一切,如實坦白,合格的政治家絕不會用如此粗躁的手段。
這容易給政敵留下把柄。
“所以,嫌疑人只有一個,麥考林法官。”雨果一字一頓的說道。
嫌疑人鎖定,他坐到河岸邊,身旁放著粗布袋子,靜靜思考著對策,直到天光大亮,才緩緩站起身。
拍了拍永遠有灰塵掉落的棕色羊毛大衣,提起粗布袋子,朝著查塔姆街走去。
再次回到垃圾站,滿地的污穢中,新增了一抹不易察覺的暗紅色,訴說著昨天的故事。
陽光永遠照射不到的角落,雨果快步走去,或許是好久沒有穿得如此體面與溫暖,乞丐愛德華還在呼呼大睡。
雨果再次同情心泛濫,不忍叫醒對方,直接把手伸向昨天還屬于他的西裝,安安靜靜的脫下來。
穿什么衣服,住哪個社區,都有嚴格的標準,不是那個階層的人,一輩子都不會靠近。
所以想要開展報復行動,必須拿回這套行頭,不然還沒靠近麥考林,就會被輕易的發現。
然而,愛德華并不領情,勉力睜開雙眼。
熟悉的身影,馬上讓其清醒過來,大聲喊道:“我的天啊,你還敢回來!”
“噓~~~”雨果右手摸向腰間。
愛德華身軀顫抖,小聲的說道:“你這個變態,我聽說有些罪犯,很喜歡回到作案地查看。”
“罪犯?這是污蔑,這叫防衛,正當的防衛。”雨果辯解道。
“那你來干什么?”愛德華一臉的不信。
“我有東西掉在這里。”雨果指著西裝,“現在要拿回來。”
“嘿!這是交易的一部分,誠實的人,不應該反悔。”愛德華驚叫道。
他從來沒想到過,一個人能無恥到這種程度,明明說好的事情,一晚上,就能反悔。
雨果聳聳肩,無所謂的說道:“你看,我也不是一個誠實的人,不然就去自首了。”
“你......”愛德華語塞,被雨果的無恥徹底震驚了。
雨果再次把右手摸向腰間,聲音宛如惡魔的低語:“別用看魔鬼的眼神看著我,再說了,500多美元,整整500多美元,你一輩子都乞討不到的金額,被你弄丟了,我不找你麻煩,你的內心,應該充滿感恩,而不是批判一位慷慨的先生。”
“我不是乞丐!”
也不知道哪句話刺激到了對方,愛德華猛的起身,快速打理衣衫,狠狠按下幾下頭發,驕傲的說道。
“我是文化人,讀過大學。”
“好吧。”雨果拍了拍右側腰間,咧嘴一笑,“大學生,現在我命令你,脫下你的長衫,穿上采冰人的行頭。”
“你......你真的是一個魔鬼!”愛德華垂著頭,徹底放棄抵抗。
一分鐘后。
“你沒有槍!”
愛德華聲音帶著一絲哭腔,連續的連擊,讓心臟發出一聲脆響。
重新穿上比自己資產都還多的行頭,雨果轉了個身:“我好久說有槍,癢而已。”
“我收回剛才的話。”愛德華一字一頓的說道,“你比魔鬼還可怕。”
“但我有這個。”
雨果笑嘻嘻的說著,又從粗布袋子中拿出冰鎬,明晃晃的揮動幾下,好像正站在哈德遜河的冰面。
愛德華朝墻后縮去,尖叫道:“你比撒旦都可怕。”
雨果把冰鎬放回去:“我敢打賭,你穿這身衣服,最多今晚,就會被人扒掉,與其凍死在紐約的冬季,不如換一身,好好活下去。”
“還有,不要忘記了,你欠我500多美元,而且你有了這身衣服,嗯...雖然不怎么樣,但找一份相對體面的工作,并不難。”
“我徹底失敗,沒人會雇傭我。”愛德華垂頭喪氣的說道。
“說說看,我最喜歡聽故事了,尤其是悲劇。”
雨果覺得時間還早,并且昨天的倒霉,應該不會重新降臨此處,畢竟在昨天,那名男子的眼神,是震驚,不可思議。
換成語言,就是剛接到單子,就碰到了魚。
愛德華絮絮叨叨的說著,情緒激動的時候,表現的恨不得殺人。
直到麥考林的名字出現,雨果瞬間來了興趣,無比認真的聽著。
故事結束后,雨果微微皺眉,察覺對方有所隱瞞,故而充滿誘惑的說道:“愿不愿意和魔鬼做一場交易。”
“為什么要幫我?我有什么值得幫?”愛德華有氣無力的問道
“因為我善。”雨果答道。
“不要開玩笑,這是很嚴肅的事情。”
“我們有共同的目標,麥考林......”雨果把哈德遜河上的事情復述了一遍。
故事很短,也很精彩,他看到對方眉頭緊皺,聽到拔槍頂住腦門的情節,露出驚喜的表情,想說些什么。
可瞬間,不知道回憶起什么,低垂著頭,宛如斗敗的公雞。
“文化人,就是事多。”雨果心中暗自吐槽。
不過這名“可疑”的盟友,還是需要爭取。
哪怕這位盟友現階段什么都做不到。
“我已經一無所有。”愛德華指著骯臟的居住地,示意一窮二白的乞丐,拿不出值得交易的東西。
雨果搖頭,循循善誘的問道:“你能讀大學,家庭條件不錯,難道就沒有留下什么。”
哪怕在后世,高昂的學費,依舊讓普通美國家庭望而卻步,他相信,只要有心,還能再榨出點什么。
“魔鬼!”愛德華罵罵咧咧的轉過身。
雨果聳聳肩,表示無所謂,總不能吃白食吧。
他看到愛德華從纏滿布條的枕頭中,緩緩摸出一枚銀殼懷表,露出回憶的神色。
“這是?”
愛德華眼神中流露出鄙夷,驕傲的說道:“勒庫特,標準純銀,瑞士頂級機芯,比你一身行頭都值錢。”
“LeCoultre?”雨果默默念了一遍。
搜刮掉腦海中所有的奢侈品知識,都沒有找到對應的品牌。
不過那標準純銀,瑞士頂級機芯,還是表明其價值不菲。
雨果接過來,笑嘻嘻的說道:“等我的好消息。”
“你比魔鬼都還惡毒,或許真有好消息。”愛德華肉疼的說道。
在轉身離開垃圾堆前。
雨果重復道:“重申一次,我可是守法公民,違法犯罪的事情從來不做,你這身衣服,是我那500多美元買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