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云杉密語

暴雨后的埡口像被天神摔碎的鏡子，碎石間滲出鐵銹色的泉水。托巴吉蹲在斷崖邊，用羊角刀削著云杉枝。樹脂的清香在潮濕的空氣中彌散時，他突然用刀背敲了敲樹干：“聽見木頭的心跳了么？“

尕瑪正試圖用濕透的牦牛毛繩固定帳篷架，繩結卻在掌心散開。老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枯枝般的手指異常有力：“看，水讓繩結長出了鱗片。“他往牛毛上撒了把鹽粒，濕潤的纖維瞬間收縮，繩結竟像活物般自行收緊，“鹽是云杉的記憶，能讓繩索記住遷徙的方向。“

云層在埡口撕開裂縫時，托巴吉往火塘里添了塊樹脂云杉。青煙盤旋而上，在帳篷頂凝成流動的星圖。“云杉不會說謊。“老人的聲音裹著松香飄散，“它的年輪里藏著遷徙的密碼。“他用煙桿點著火苗，木紋在火光中泛起銀鱗，“看，這是龍王女兒的指紋。“

遷徙隊伍再次啟程時，埡口的風已硬得能割傷牦牛角。托巴吉突然勒住拖拉機，鐵鏈在巖石上擦出火星。“看公羊的犄角。“他指向羊群中那頭通體漆黑的公羊，“它在讀云圖。“果然，黑公羊突然昂首長嘯，犄角在風中劃出的弧線，恰好避開了滾落的石塊。

當第一塊落石砸中拖拉機輪胎時，尕瑪的藏刀已嵌進巖石。托巴吉往刀刃上啐了口青稞酒，石縫間突然滲出晶瑩的鹽粒。“龍王的女兒在引路。“老人往鹽粒上撒了把炒青稞，金黃的顆粒瞬間被風塑造成透明的風馬旗，“跟上鹽粒的呼吸。“

埡口最陡峭的那段路，拖拉機的鐵輪在碎石上打滑。托巴吉突然吹響海螺，螺音震落巖壁上的水珠，形成珠簾般的經幡。“唱《瑪域遷徙歌》。“老人的聲音與螺音交織，當尕瑪的嗓音撞上巖壁，落石竟在歌聲中改變了軌跡，轟然墜入峽谷。

扎營時，托巴吉往火塘里添了塊云杉根。樹脂燃燒的噼啪聲中，他突然用煙斗敲了敲尕瑪的帳篷繩：“太緊了，年輕人。“他往繩結上噴了口青稞酒，濕潤的牛毛立刻松弛下來，“風需要通道，就像經文需要空隙。“

夜半，狂風突然撕開帳篷頂。托巴吉赤腳沖進暴雨中，他的身影在閃電里化作移動的巖畫。老人抓住被風扯松的羊角通風口，往繩結上撒了把鹽粒。鹽粒在月光中結晶的瞬間，繩結竟自行纏繞成更復雜的圖案，像云杉年輪里突然活過來的符文。

“云杉在說話。“托巴吉的聲音從風中傳來，他正用樺皮繩將所有帳篷連成矩陣，“聽，木頭的心跳與湖水共振。“當尕瑪將耳朵貼在云杉木帳篷架上，果然聽見低沉的共鳴——那是青海湖在巖層下的潮汐，與云杉的年輪共同編織的遷徙密語。

黎明時分，埡口的風突然變得溫潤。托巴吉的煙斗指向東方，云層裂口處，陽光正沿著青海湖岸線流淌。尕瑪發現，那些被鹽粒加固的帳篷繩結，在晨光中泛著云杉樹脂般的暖光，像大地寫給人類的羊皮經卷，正在風中緩緩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