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元最先反應(yīng)過來。

街上出事了。

他和在場(chǎng)三人對(duì)視一眼，立刻穿過小院，來到街上。

就在茶舍不遠(yuǎn)處，已經(jīng)圍了一小圈人，一個(gè)穿著粗衣的中年女人趴在地上，身旁是被破了洞的包裹，零碎的小物件散落一地，隱約可見帶著血跡的馬蹄印。

女人哭喊著，用手肘撐著地面想要起身，可她的腿似乎受了傷，連續(xù)試了幾次，又只能摔倒在地上。

“幫幫我，救命，救命啊……”

女人趴在地上，想要向周圍人求助，可其他人面對(duì)女人的視線，都不自覺地別過臉去，有人低頭，一言不發(fā)地悄聲離開。

吳雙瞪大眼睛，立刻認(rèn)出了那女人。

“是王嬢嬢。”

她顧不得和林元解釋，大步流星地向人群跑去。

林元也跟了上去，周圍看到是他過來，都不自覺地讓出一條通路。

“王嬢嬢，你這是怎么了，沒事沒事，我在呢……”吳雙蹲下身子，想要扶起王嬢嬢。

近乎絕望的王嬢嬢似乎終于抓到了那根救命稻草，拼命攥住吳雙手腕，顧不得臉上被淚水和泥土弄得花糊一片，顫聲道：“雙兒，小翠被抓走了，你救救她，救救她啊……”

“王嬢嬢先別急，你慢慢說。”

王嬢嬢好不容易能說出囫圇話，林元在一旁聽了會(huì)兒，終于明白了。

她是西街一家雜貨坊的店家，去年因?yàn)閷?shí)在交不起租金，被萬寶商會(huì)連哄帶騙借了四十兩銀子。

誰知道借了銀子之后，店里生意莫名其妙變得更差了。

而且當(dāng)初說好的半分利，到了還錢的時(shí)候，卻說是五分利，這下她是真的還不起了。

“我今天來找錢少爺求情，他說要把小翠賣到醉花坊抵債……那可是我閨女啊，我怎么能看著她被賣到醉花坊？”

王嬢嬢聲淚俱下：“我想帶著小翠先走，可剛走到這兒，錢少爺?shù)娜司妥飞蟻恚プ咝〈涞謧依恫贿^，被那人打折了腿……小翠，我的閨女……”

婦人的哭聲，讓人不忍卒聽。

圍觀的人群，不自覺地向林元投來視線。

王嬢嬢也瞧見了林元，先是一愣。

等看清林元的臉，她顧不得腿傷，手腳并用爬到林元腳邊，抱著他的小腿，不住地磕頭：

“我認(rèn)得公子，我認(rèn)得公子……昨天是你幫了雙兒，你再幫幫我吧，求求公子，要我的命我都給你，求求公子救救我閨女啊……”

婦人的額頭流出鮮血，可她渾然不覺，哪怕吳雙用力也拉不住她。

就在她還要重重磕下的時(shí)候，被人穩(wěn)穩(wěn)扶住了肩膀。

林元扶住王嬢嬢，嘆了口氣。

要不是走投無路，誰會(huì)如此求人呢？

他自然有不少辦法解決此事，可林元也不是菩薩，不可能因?yàn)閯e人的事，把自己扯到更深更復(fù)雜的矛盾之中。

至少現(xiàn)在不行。

林元扭頭，吩咐鶯兒幾句，蹲下對(duì)王嬢嬢和氣道：“大娘，先別急。欠萬寶商會(huì)的銀錢，我先借你。還上錢，咱先接你閨女回來。剩下的事，慢慢說。”

王嬢嬢本已灰暗一片的眼中，終于有了一絲希望的光。

“謝謝公子，謝謝公子！您是我的恩人，大善人，謝謝公子……”

吳雙和鶯兒攙起王嬢嬢，周圍圍觀路人和商戶這才如夢(mèng)初醒般，有的拿來傷藥，有的帶來夾板，合伙把王嬢嬢抬上林元馬車。

王嬢嬢心急如焚，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傷腿，著急要帶回女兒。

林元讓車夫快馬加鞭，從東街一路疾馳，不多時(shí)便見到一棟朱紅高樓，佇立西街核心地段。

淺緋色的紗幕自六樓一瀉而下，樓閣窗戶在帷幔遮掩下，隱隱約約可見綽約影姿，可聞絲竹聲動(dòng)。

門前車馬皆是寶車名駿，火紅地毯自正門一路鋪到大路，兩旁迎賓侍女穿著考究，皆非俗脂庸粉，連空氣里都彌漫著淡淡的脂粉香味。

這便是醉花坊？

車還沒停穩(wěn)，王嬢嬢便掙扎著起身，指著門前兩匹高頭大馬，和一架奢華的大馬車，顫聲道：“就是他們，就是他們！”

林元下車，看到馬車前站著兩個(gè)高大漢子，腰帶佩刀，面容不善，警惕地注視著自己。

馬車之中，傳出女孩痛苦的呻吟和掙扎聲，混雜著尖細(xì)的淫笑。

林元忍不住皺眉。

他走上前，果不其然，那兩個(gè)大漢齊齊抽刀，冷聲道：“干什么的？”

“告訴錢公子，欠他的錢帶來了，放人。”

“放什么人？”大漢不為所動(dòng)。

不知是不是聽到了林元的聲音，馬車?yán)飩鱽硪宦晧阂值暮艟龋骸熬任摇?

但呼救聲被一聲響亮的巴掌聲壓下，緊接著是惡毒的咒罵。

“我的閨女，小翠！你們放人，放人吶！”

王嬢嬢在吳雙攙扶下，哭喊著就要撲上去，好不容易被拉住。

周圍不斷有人停下腳步，好奇地看著這邊動(dòng)靜，越來越多的人圍觀過來，指指點(diǎn)點(diǎn)。

大漢看收不住場(chǎng)，皺眉走到馬車邊，輕輕敲了敲車身，躬身低語了幾句。

“他媽的，早不來晚不來，這會(huì)兒來干什么？”

馬車一陣晃動(dòng)，穿著暗金燙底長(zhǎng)衫的胖子，掀開車簾鉆了出來，一張大餅似的臉上點(diǎn)著兩顆芝麻豆大小的眼睛，下巴上的褶子一層疊一層。

他跳下車，手中握著碗大的金蟾，指著林元的鼻子：“哪來的混小子，沒點(diǎn)眼力見？老子辦正事呢沒看到？”

林元不想跟他多廢話。

“王嬢嬢欠你的錢，還你。把小翠姑娘放了。”

林元遞過銀票，可錢家少爺?shù)囊暰€卻在鶯兒身上打轉(zhuǎn)，嘴里的口水都快滴到肚子上了。

林元微微瞇起眼睛。

這蛤蟆精是沒完了？

要是他敢再有別的動(dòng)作，今天就不是“還錢”這么簡(jiǎn)單了。

“你是哪冒出來的，替她還錢？”

“跟你沒關(guān)系。”

錢家少爺眼珠子一轉(zhuǎn)，嘴角勾起，朝林元勾勾手指，輕笑道：“六十兩，一分不少還回來，人我給你。”

林元把銀票拍到一旁大漢胸口，朝另一個(gè)大漢揚(yáng)揚(yáng)下巴：“放人。”

大漢看了眼錢少爺，見后者點(diǎn)頭，這才走到車邊，從車?yán)镒С鲆蝗耍拥降厣稀?

“小翠，小翠！”王嬢嬢激動(dòng)得就要沖上去。

那摔在地上的女孩，頭發(fā)凌亂，衣衫不整，臉上清晰的通紅掌印，小腿和手臂上也滿是青一片紫一片的腫脹傷口。

她茫然地看著林元，又看到遠(yuǎn)處的娘親，嘴角一撇，睫毛顫動(dòng)，眼角終于淌落淚珠。

“娘……娘！”

小翠艱難爬起，所有的委屈都化作串串眼淚，鶯兒正要去攙扶這可憐姑娘。

林元眼神忽地驟縮。

“住手！”

可已經(jīng)晚了。

錢家少爺高高舉起手中金蟾，重重?fù)]下，砸在小翠后腦上。

鶯兒發(fā)出一聲驚呼。

小翠不敢置信地看著前方，身子軟軟地癱在地上。

暗紅色的血，從她的后腦淌下，沾惹著凌亂的長(zhǎng)發(fā)，在地面暈開。她的眼神，一點(diǎn)一點(diǎn)渙散，失去光彩。

“他媽的，你以為你是誰！你讓我放人就放人？到老子手里的，就是老子的，我欠你那幾個(gè)銀錢？”

錢家少爺收起方才笑容，整張臉猙獰可怖：

“想要人？下地底下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