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村規,我們慶豐村的糞,十天無人拾取便視為無主之糞,凡我慶豐村之人皆可拾取。”
“這坨牛糞我們兄弟二人數著日子盯了整整十天,現在它是無主之糞,你們憑什么不讓我們拾?”
慶豐村村尾,十幾個少年圍繞著一坨牛糞的歸屬權爭得面紅耳赤。
陸勤、陸謙并另外三個赤著雙腳,身披破爛蓑衣,跟石器時代原始人似的客家少年被圍在中間。
八九名穿著土布衣衫的土家少年,盛氣凌人地推搡著被他們圍住的客家少年,一邊動手,一邊肆無忌憚地謾罵。
“你說盯了十天就十天啊?”
“這糞這么肥,一看就是咱們周家的牛拉的糞!”
“對!這是周家的牛糞,你們客佬不能拾!”
“給我打!狠狠教訓這些小客佬!讓他們長長記性,見識見識什么才是慶豐村的規矩!”
“我周家人說的話就是慶豐村的規矩!”
......
在人群之外,零零散散地站著幾名本村客家后生仔和壯家后生仔看熱鬧。
十天無人拾取的糞便視為無主之糞,凡村人皆可拾取,慶豐村確實有這么一條村規。
陸勤、陸謙兩兄弟的為人彭剛多少還是了解一點,這兩兄弟比較實誠,在村里向來是夾著尾巴做人,不像是撒謊成性的人。
彭剛瞥了這些個土家少年幾眼,看到帶頭的是本村村長周鳳章的孫子周友文,事情的原委已經猜了個七七八八。
周家是本村唯一的小地主,不差這一坨兩坨牛糞,周家的后生仔平日里也沒少占著和周團董是遠親欺侮村人、橫行鄉里。
彭剛的二哥彭勇當初就是氣不過,一怒之下,失手把挑事搶他家水的周家長房打死,至今流落天涯,渺無音訊。
此前蓮花坪開山燒炭之事未定,弟弟妹妹還在村里,彭剛行事還有所顧慮。
現在他馬上就要動身前往紅蓮坪,對本村的鄉紳自然也就沒什么好忌憚的,正好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拿這幾個土家少年測試測試這副軀體的體質如何。
彭剛三步并兩步上前,像提溜家里的小豬崽似的,輕松抓起兩名正對陸家兄弟拳腳相向的土家少年,狠狠擲出。
“你個瘟病鬼,你要多管閑事?你那逃犯二哥的事情,我們周家和你還沒算清呢!識趣的話趕緊給老子滾!”
周友文雙手叉腰,抬頭望著比他高出整整一個頭的彭剛,趾高氣揚地指著彭剛的鼻子教訓道。
周友文身邊兩個土家少年想在周友文面前表現一番,上前和彭剛對峙。
彭剛三兩下輕松地將他們全部撂倒,沒有任何技巧,全是蠻力。
收拾完周友文的幾個跟屁蟲,彭剛逼近周友文。
沒有羽翼幫兇的周友文這時候慌了,彭信家老二幾年前打死他的大伯的事情,周友文至今記憶猶新,生怕面前的這個大個子和他二哥一樣犯渾,下手沒個輕重。
“彭剛,你不要忘了,我阿爺是......”
周友文話還沒說完,彭剛甩來的兩個大耳刮子扇得周友文眼冒金星。
“我管你阿爺是誰。”彭剛一面扇,一面罵道。
“當初慶豐村的村規是你阿爺牽頭定下的,怎么?你周家不是慶豐村人,不用守慶豐村的村規?”
“我......”彭剛力氣大,才兩個耳光就打得周友文疼得想求饒。
“還提你阿爺?!你阿爺搶我家水的事情我還沒和你算呢!”彭剛又是一記耳光抽在周友文臉上。
“不是......我錯啦!彭三哥,你就饒了我這回吧!”只幾個耳光,周友文便被打怕了,哭喪著臉告饒道。
彭剛只是想收拾收拾平日里已經習慣在慶豐村作威作福的周友文,順便收下陸家兄弟為自己燒炭,并非是要把周友文往死里打。
見周友文這么不禁打,骨頭這么軟,彭剛放了兩句狠話,讓周友文趕緊滾。
周圍的人陸續散去后,陸勤彎腰將牛糞拾進背簍里,他一邊拾,一邊憤憤不平地喃喃自語。
“為什么?為什么?明明我們遵守村里的規矩。”
“慶豐村是周家的一言堂。”彭剛拍拍手上淡淡的血漬和污泥說道,“他們的規矩是用來約束弱者的。”
國有國法,村有村規。
慶豐村的村規和大清所謂的國法一樣,立法規者不遵法規,形同虛設。
周家牽頭制定的村規要真有用,慶豐村就不會每年還有那么多糾紛爭斗。
“彭相公此番前來所為何事?”陸勤咬牙背著背簍起身,往自家方向走去。
慶豐村的村尾所住之人家大多是村里的破落戶,彭家在村尾沒有親友,陸勤不難看出彭剛是專程來找他們兄弟二人的。
“之前我和你們說過的事情你們還記得嗎?”彭剛跟著陸勤、陸謙兩兄弟來到他們的蝸居之所。
陸家的小院子有三間小茅草房,其中兩間已經抵押給周家,房門已被上來了鎖。
只剩下一間小茅草房仍舊屬于陸勤陸謙兩兄弟,兩人平時便棲身于這間小草屋中。
僅存的這間小草屋連門板都沒有,更不用說家具了。
院子里唯二還能值點錢的東西恐怕就只有兩口用棉絮扎緊的小破鍋。
其中的一口鍋散發著濃烈的糞便味,顯然是專門用來的煮糞的。
新鮮的糞便有毒,不能直接用,必須堆肥后才能用。
如果等不及堆肥,只能將糞煮開后用。
陸家在他阿爺那一代,還勉強算得上是中農之家,有三間小茅草房,下等水田兩畝三分,荒土山地十一二畝。
彼時陸家水田種稻,山地種油茶樹、毛竹、杉木,荒地種紅薯玉米土豆,尚能勉強維持一家的最低生活。
后來陸勤、陸謙的母親難產而死,父親服縣里的徭役落下病根,遂一貧如洗,無以為生。
先賣兩畝三分薄田,再賣山地竹木,最后典押荒土宅院度日。
再后來弟弟陸儉和兩個妹妹相繼餓死,僅剩下陸勤、陸謙兩兄弟依靠一間草屋、三分精心打理的菜地,人不人鬼不鬼地茍延殘喘至今天。
“是給你家作長工嗎?”剛剛放下背簍的陸勤雙眼發亮。
彭家的地租聽說只有四成,要比周家的六成地租低得多,給彭家打長工,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隨我去平在山開山燒炭。”
彭剛瞥了一眼陸家兄弟的三分菜地,肥沃的菜地上蓋有撿來的稻草,嫩綠色菜苗倔強地破土而出,露出讓人賞心悅目的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