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鏡碎裂的聲音還在空氣中回蕩，蘇螢太陽穴的刺痛感卻突然消失了。她驚訝地發現右手腕上的鑰匙印記不再發光，取而代之的是一圈細小的黑色紋路，如同鎖鏈般纏繞在藍色鑰匙圖案周圍。
“封魂印。“陳無常盯著她的手腕，眉頭緊鎖，“能暫時屏蔽幽冥會的追蹤，但最多維持48小時。“
他從紫檀書案的暗格里取出個烏木匣子，里面整齊排列著十二個青瓷小瓶。選了個刻著“癸“字的瓶子，倒出幾滴透明液體在蘇螢腕上。液體接觸皮膚的瞬間，那些黑紋像活物般扭動起來，發出細微的嘶嘶聲。
“忍著點，會有點疼。“
話音剛落，劇痛如電流般竄上手臂。蘇螢咬緊下唇，聞到自己皮膚傳來詭異的焦糊味。當痛感達到頂峰時，窗外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陳醫師！救命啊！“
是個年輕女孩的聲音，帶著哭腔。陳無常臉色一變，迅速拉上蘇螢的袖子遮住手腕：“呆在這，別出聲。“
他大步走向門口，卻在握住門把時遲疑了一秒。就是這一秒的間隙，門被猛地撞開。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跌跌撞撞沖進來，懷里抱著個五六歲的男孩。兩人渾身濕透，男孩臉色慘白如紙，雙眼緊閉。
“求您看看我弟弟！“女孩跪倒在地，“他從河邊回來就這樣了...“
陳無常單手接過男孩，另一只手迅速關上大門。蘇螢注意到門縫外有團黑影一閃而過，形狀像條巨大的魚尾。
“小滿？“陳無常探了探男孩的脈搏，銀灰色眼眸微微收縮，“什么時候的事？“
“就...就一小時前。“叫小滿的女孩抽泣著，“他說在河邊見到會說話的魚，非要跟去玩...等我找到他時，他就這樣了...“
陳無常將男孩平放在羅漢榻上，掀開他的衣領。蘇螢倒吸一口冷氣——男孩脖頸兩側各有一道細長的紅痕，像是被魚鰭劃傷的，但傷口深處泛著不祥的青色。
“河童的標記。“陳無常從烏木匣取出個白玉瓶，“你弟弟被選中當替身了。“
小滿聞言癱軟在地：“都怪我...不該讓他靠近那條河...“
蘇螢下意識上前扶住女孩，觸到她手臂的瞬間，眼前突然閃過畫面——暮色中的河邊，男孩蹲在淺灘處，水里有個模糊的影子正對他招手...影子頭部像魚，身體卻像人，背部覆蓋著鱗片...
“你看到了什么？“陳無常敏銳地注意到蘇螢的異常。
“一個...魚頭人身的怪物。“蘇螢甩甩頭驅散畫面，“它在引誘小弟弟下水。“
陳無常將白玉瓶里的粉末灑在男孩傷口上：“城東老河溝？“
小滿拼命點頭：“自從上月暴雨后，那里就怪事不斷...“
粉末接觸傷口的瞬間，男孩突然劇烈抽搐起來，嘴里吐出大股腥臭的黑水。黑水落地竟像有生命般蠕動著向門口流去。
“想跑？“陳無常冷笑，鋼筆在空中劃出金色符文。黑水發出刺耳尖叫，蒸發成一縷青煙。煙中隱約可見個魚頭人身的虛影，猙獰地齜著鋸齒狀的牙。
“區區河童也敢來我的地盤撒野。“陳無常將鋼筆尖刺入虛影額頭，“說，誰指使你的？“
虛影扭曲掙扎，發出咕嚕咕嚕的水聲。蘇螢莫名聽懂了——它在說“紅月“。
陳無常臉色微變，筆尖金光大盛。虛影慘叫一聲，徹底消散。與此同時，榻上的男孩咳嗽著睜開了眼。
“姐姐？“他虛弱地呼喚，“那條魚...魚說要帶我去見媽媽...“
小滿撲上去抱住弟弟，淚如雨下。蘇螢注意到陳無常走到窗邊，望著遠處血紅的月亮，神色凝重。
“陳先生...“她輕聲問，“河童是什么？“
“水鬼的一種。“陳無常收起鋼筆，“通常只找溺水者當替身。但紅月期間，它們會變得格外貪婪。“
他走回榻前，從懷中取出枚銅錢掛在男孩脖子上：“戴滿七天，期間別靠近任何水域。“
小滿千恩萬謝地掏出個皺巴巴的紅包，被陳無常擺手拒絕：“診金記賬上。最近天黑別出門，特別是水邊。“
送走姐弟倆后，蘇螢發現地上那灘黑水蒸發處留下了幾片閃著青光的魚鱗。她剛要彎腰查看，就被陳無常喝止：
“別碰！那是陰鱗。“
他用黃紙包起魚鱗，扔進香爐。爐中青火驟燃，發出噼啪聲響。
“所以你真的...給鬼怪看病？“蘇螢忍不住問。
“陰陽醫者，自古有之。“陳無常清洗著手上的銅盆，“活人有醫院，亡魂有陰診所。我這類算是...跨界執業。“
他說這話時嘴角微揚，竟帶著幾分幽默。蘇螢突然意識到，這個神秘男人身上有種矛盾的氣質——既古老又現代，既疏離又溫柔。
“那個河童說的'紅月'...“
“不是你現在該關心的。“陳無常打斷她，從書架上抽出一本線裝書，“先學些基礎知識，免得下次又亂碰東西。“
書封上用篆體寫著《陰陽常識十講》。蘇螢翻開第一頁，發現是手寫體與印刷體混雜，還有不少鉛筆做的批注。最新的一頁貼著剪報：《城東老河溝驚現畸形魚群，專家稱或與化工廠泄漏有關》。
“讀完后院找我。“陳無常走向側門，“該教你些自保的法子了。“
## 4.后院授課
穿過月亮門，蘇螢發現后院比她想象的更大。假山池塘旁有片空地，地面上用朱砂畫著復雜的陣法。陳無常正在陣中央擺放幾盞青銅燈。
“過來。“他頭也不抬地說，“站到巽位——就是東南角那個帶風紋的位置。“
蘇螢小心翼翼踏入陣法，頓時感到腳底傳來細微的震動，像是踩在了某種活物上。陣中的青銅燈無風自燃，火光呈現出詭異的青色。
“伸手。“陳無常命令道。
當蘇螢抬起右手時，鑰匙印記立刻顯現出來。陳無常用毛筆蘸了種閃著金光的液體，在印記周圍畫上細密的符文。
“這是什么？“
“龍血墨，能暫時激活你的天賦。“陳無常放下毛筆，“現在閉上眼睛，想象你面前有扇門。“
蘇螢照做。黑暗中，她聽到潺潺水聲，聞到潮濕的草木氣息。漸漸地，一扇古老的木門輪廓在意識中浮現，門上掛著生銹的鐵鎖。
“我看到了...“
“描述門的細節。“
“紅漆剝落的木門，鐵鎖上刻著...像是魚的圖案。“蘇螢皺眉，“還有水聲，很多水...“
陳無常的聲音突然緊繃：“鎖是什么狀態？“
“鎖著的，但...“蘇螢的指尖突然刺痛，“鑰匙孔在發光！藍色的光！“
“別碰它！“陳無常厲喝，但為時已晚。
蘇螢的意識中，自己的右手不受控制地伸向鎖孔。鑰匙印記爆發出耀眼的藍光，精準地插入孔中。隨著“咔噠“一聲輕響，某種龐大的存在從門那邊投來注視——
“啊！“她猛地睜眼，發現自己真的站在一扇陌生的紅漆木門前。四周是濃霧彌漫的河岸，水聲比意識中聽到的還要近。
“幻境具現化...“陳無常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蘇螢，聽我說，你現在看到的是靈界的投影。千萬別...“
話音戛然而止。蘇螢轉身，發現來路已被濃霧吞沒。更糟的是，木門正在緩緩打開，一股陰冷腥臭的風從門縫中吹出。透過縫隙，她看到無數蒼白的手臂在黑暗中揮舞。
“陳無常！“她本能地后退，腳跟卻踩到了什么滑膩的東西。
低頭一看，是條巨大的魚尾——正是她在書房窗外瞥見的那條。魚鱗上泛著青光，與河童留下的鱗片一模一樣，但尺寸大了至少十倍。
“找到你了...“一個濕漉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引魂人...“
蘇螢的血液幾乎凝固。她緩緩抬頭，對上一雙沒有瞳孔的白色眼睛——魚頭人身的怪物正俯視著她，裂開的嘴角幾乎延伸到耳根，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
“門鑰...終于...“怪物伸出蹼爪，“跟我去見...“
一道金光突然貫穿怪物的喉嚨。它發出痛苦的嘶吼，身體像蠟一樣融化。蘇螢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股大力拽向后方。
“閉眼！“陳無常的聲音近在咫尺。
她感到自己被拉入一個冰冷的懷抱，松木香混合著血腥氣撲面而來。耳邊響起尖銳的破空聲，像是無數利箭劃過。
當蘇螢再次睜眼時，已經回到了后院的陣法中。青銅燈全部熄滅，朱砂繪制的符文焦黑一片。陳無常半跪在她身旁，左肩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正滲出暗紅色的血。
“你受傷了！“
“小傷。“陳無常咬牙撕下袖口包扎，“倒是你，差點被當成祭品獻給河伯。“
“河伯？那不是...“
“神話里的河神？“陳無常冷笑，“真正的河伯早在上古時期就被鎮壓了。剛才那是它的眷屬，借著紅月的力量在收集祭品。“
他艱難地站起來，臉色比紙還白：“你的能力比預計的還危險。鑰匙印記不僅能開門，還會吸引'守門人'。“
蘇螢扶著他走向書房，無數問題在腦海中翻騰。但最讓她心驚的是陳無常傷口的顏色——那根本不是正常的鮮血，而是一種接近黑色的深紅，還泛著詭異的金光。
“你的血...“
“龍血墨的副作用。“陳無常輕描淡寫地帶過，“去書房拿個黃花梨匣子來，上面刻著'百草'二字。“
當蘇螢取回匣子時，陳無常已經脫去上衣，露出精瘦的上身。她倒吸一口冷氣——男人的背上布滿猙獰的舊傷，最新的一道從左肩延伸到右腰，傷口邊緣泛著與河童鱗片相同的青光。
“會縫合嗎？“陳無常遞來根穿著紅線的銀針。
蘇螢手指發抖：“我...我只縫過布偶...“
“一樣道理。“他往傷口倒了瓶透明液體，肌肉因疼痛而繃緊，“線是鮫綃，針是龍牙，不會感染。“
第一針刺下去時，陳無常的背部肌肉猛地收縮。蘇螢咬緊牙關，努力回憶著家政課學的針法。奇怪的是，紅線一接觸傷口就自動游走起來，像是有生命般編織著皮肉。
“這是...“
“祝由科的醫術。“陳無常額頭滲出冷汗，“《黃帝內經》里失傳的那部分。“
縫到第七針時，蘇螢突然注意到陳無常后頸有個奇怪的印記——黑色的數字“742“，與證件上的編號一致，但更像是烙在皮膚上的。
“你的編號...“
“不是編號。“陳無常突然轉身，傷口已經神奇地愈合了大半，“是代價。“
他重新披上襯衫，遮住了那個神秘的烙印。窗外，血月的光芒漸漸被云層掩蓋。遠處傳來第一聲雞鳴。
“天快亮了。“陳無常疲憊地說，“幽冥會白天不敢行動，你可以休息會兒。“
蘇螢望向窗外泛白的天色，突然想起什么：“那個小男孩...河童為什么選他？“
“因為他是'半陰體'。“陳無常整理著醫藥匣，“母親難產而死，生辰又恰逢陰時。在邪物眼里，這種孩子是最佳媒介。“
他遞給蘇螢一把銅鑰匙：“二樓右轉第一間是你的臥室。記住，無論聽到什么聲音，天亮前別開門。“
鑰匙入手冰涼，蘇螢卻感到一絲暖意。這個神秘的男人救了她兩次，卻表現得像是例行公事。她鼓起勇氣問出最關鍵的問題：
“為什么要幫我？“
陳無常正在擦拭鋼筆的手頓了一下。晨光透過窗欞，為他鍍上淡金色的輪廓。那一瞬間，蘇螢仿佛看到他眼中閃過某種深沉的痛苦。
“因為上次我沒能救她。“他輕聲說，聲音幾乎融入了晨風，“這次...我想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