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藻井滲下的晨露泛著銅銹味，江硯秋的指尖撫過地磚縫隙，那里嵌著半枚鎏金儺面碎片。昨夜鬼市帶回的尸毒在血管里游走，腕間銀鱗胎記已褪成青灰色，皮膚下隱約浮出《營造法式》的榫卯圖樣。

“午時三刻前找到陣眼。“顧凜將青銅羅經按在漢白玉須彌座上，磁針正指向江硯秋心口，“你的血成了活體司南。“

殿內突然響起機括轉動的悶響，十二扇槅扇門同時閉合。梁架上垂下無數紅繩，每根都系著刻滿生辰八字的青銅鈴。江硯秋扯動最近的紅繩，鈴鐺內壁赫然刻著父親的名字——江臨，生于庚申年亥月亥時。

“這是魯班鎖魂陣。“顧凜的獸爪劃過繩結，斷口處滲出黑血，“每具人偶都對應一個被吞噬的魂魄。“

地磚轟然塌陷，八具青銅人偶破土而出。它們關節處嵌著琉璃眼珠，胸膛鏤空處可見精密齒輪，脊背上用殄文刻著靖康年間的死刑記錄。為首的人偶突然抬手，指節彈射出沾滿尸毒的袖箭。

“蹲下！“

顧凜撲倒江硯秋的瞬間，袖箭擦過耳際釘入墻面。箭尾系著的黃帛展開，竟是江硯秋小學時的體檢報告。人偶的琉璃眼珠突然轉動，喉間發出機械合成的聲音：“丙戌年七月初七，子時三刻，膻中穴。“

江硯秋的胎記猛然抽痛，記憶如被撕開的傷疤——2003年的夏夜，母親在書房整理《營造法式》手稿，突然盯著他的胎記慘笑：“原來劫應在這里......“

“別分神！“顧凜的怒吼伴著骨骼碎裂聲。他的右臂被青銅人偶擰成詭異角度，卻趁機將匕首刺入人偶脊椎縫隙。齒輪迸濺的火星點燃紅繩，火焰中浮現出故宮地下管道的星象圖。

江硯秋扯斷三根刻著“癸未“的紅繩，人偶動作突然停滯。他發現每具人偶的丹田位置都有凹槽，形狀與鬼市帶回的儺面碎片完全契合：“這是驅動機關的核心！“

顧凜的獸瞳突然收縮，他撕開沖鋒衣露出心口舊傷——那里的“癸未“疤痕正與人偶產生共鳴。最矮小的青銅人偶突然暴起，指關節彈開的剎那，江硯秋看清它掌心嵌著的物件：

那是他母親失蹤的翡翠耳墜。

“兌位傷門，震宮藏煞！“顧凜的銀血在青磚上畫出奇門遁甲圖，“用儺面碎片刺它百會穴！“

江硯秋凌空躍過人偶頭頂，碎片扎入頭顱的瞬間，翡翠耳墜突然迸發強光。人偶胸腔齒輪組暴露出微型卦盤，盤面用血畫著江家老宅的平面圖。父親的書房位置標著紅叉，旁邊寫有兩句讖語：

[梁懸三寸厭勝木]

[井鎖九重往生魂]

其余人偶突然自燃，綠焰中爬出無數青銅守宮。它們的鱗片摩擦出《廣陵散》的曲調，每只守宮尾巴都系著微型棺材。顧凜的獸爪捏碎數只守宮，黏液卻在掌心腐蝕出卦象：“是活體炸藥！“

藻井突然降下鐵籠，將兩人困在方寸之地。青銅人偶的殘骸開始重組，拼接成巨大的司天渾象儀。儀盤上的二十八宿方位孔洞中，緩緩升起十九枚染血的卦簽——正是鬼市交易所得之物。

“乾坤倒轉，血祭星盤。“顧凜突然咬破江硯秋的指尖，將血珠彈向渾象儀，“你母親把陣眼藏在了......“

血珠沒入危月燕星宿的剎那，渾象儀內部傳出機括脆響。儀盤裂開縫隙，露出里面浸泡在汞液中的胎兒尸骸——那具尸身的左手腕上，赫然生著與江硯秋一模一樣的銀鱗胎記。

汞液中的胎兒尸骸突然睜眼，瞳孔是兩枚旋轉的青銅卦錢。江硯秋的胎記如烙鐵灼燒，腕間銀鱗片片剝落，露出底下暗紅的《河圖》紋路。顧凜的獸爪扣住渾象儀樞軸，骨節因用力而泛白：“這是你的‘死胎’，江臨用他換了你的命。“

尸骸臍帶突然纏上江硯秋腳踝，浸泡在汞液中的《營造法式》殘頁浮出水面。泛黃的宣紙上，母親的字跡記錄著驚悚實驗：“甲申年臘月，移魂術成，以猙獸心尖血養胎三月，可承鏡魄......“

渾象儀開始瘋狂旋轉，二十八宿方位迸射青光。顧凜的銀血順著樞軸紋路流淌，竟在儀盤表面蝕刻出靖康二年的星圖：“找到紫微垣天槍星！那是陣眼！“

江硯秋的指尖觸到尸骸心口，那里嵌著半枚青銅鑰匙。記憶如洪水決堤——2003年深夜，父親將這把鑰匙埋進母親棺木，而本該死亡的自己正在棺材里睜著眼。

“坎水為陷，離火破煞！“顧凜的怒吼夾雜著骨骼碎裂聲。他的右臂被渾象儀齒輪絞住，鮮血在星軌間燃起幽藍鬼火。江硯秋趁機扯斷臍帶，鑰匙插入天槍星位的瞬間，整座渾象儀轟然炸裂。

飛濺的青銅碎片在空中凝成汴京宮城圖，每一塊瓦當都映著現代都市的倒影。胎兒尸骸的胸腔突然裂開，爬出無數刻著《清明上河圖》人物的青銅甲蟲。它們啃食著顧凜的獸化紋路，發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

“用守宮棺！“顧凜將微型棺材拋向江硯秋，“裝你的胎記血！“

琉璃棺蓋打開的剎那，江硯秋腕間噴出的黑血竟化作赤紅。甲蟲群如遇天敵般退散，在地面拼出“申時三刻，梁宅“六個血字。坍塌的地宮深處傳來轟鳴，十二扇刻滿《魯班經》的青銅門次第開啟。

顧凜的容貌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年輕化，當他扯下浸血的繃帶，露出的是與鬼市水晶棺中別無二致的少年面龐：“你還有三刻鐘，去老宅找到厭勝木。“

***

江家老宅的槐樹已枯成爪形，樹根纏著七具穿中山裝的尸骸。江硯秋踹開腐朽的門板，堂屋橫梁上果然懸著三尺桃木人。木人背面用朱砂寫著“顧凜庚辰年申月亥時“，正面則是鏡娘的生辰八字。

“乾坤挪移，斗轉星移。“少年的顧凜咬破指尖在桃木人眉心畫符，“這是換命契，你父親當年......“

東廂房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江硯秋沖進去時，看見母親的身影正在梳妝鏡前整理發髻。她頸間的翡翠耳墜突然墜地，鏡面浮現出2003年的畫面——年輕的顧凜渾身是血倒在父親腳邊，胸口插著江家祖傳的青銅鉞。

“不是他殺的。“顧凜的聲音帶著不屬于少年的滄桑，“那夜你高燒瀕死，江臨用我的心頭血畫了移魂陣。“

桃木人突然自燃，火中浮現出故宮地下管道的立體圖。某個標注紅叉的位置，靜靜躺著水晶棺的殘骸。江硯秋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看見自己正躺在棺中，而顧凜將青銅匕首刺入棺內尸身的心臟。

“時辰到了。“顧凜突然奪過桃木人殘骸，“該還債了。“

少年身形如鬼魅般閃現在江硯秋背后，匕首抵住他后心。翡翠耳墜迸發強光，江硯秋的視網膜上烙下最后影像：母親握著滴血的桃木人，正在對嬰兒床里的自己低語：“替阿凜活下去......“

***

故宮神武門外，顧凜的容貌定格在二十歲模樣。江硯秋的腕間胎記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與顧凜相同的梵文咒鏈。晨霧中有環衛工在清掃槐花，落花觸地即化作灰燼。

“1999年7月15日。“顧凜拋接著青銅卦簽，“你母親墜樓那日，我本該魂飛魄散。“

卦簽插入柏油路面，裂縫中滲出黑血。江硯秋的手機突然收到推送——文物局局長在電視講話中扶了扶眼鏡，他的耳后閃過青銅接縫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