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門在身后重重合上,發出沉悶的回響,像一塊巨石壓在心頭。第一層塔內沒有窗,只有四壁鑲嵌的夜明珠散發著幽綠的光,將劍氣映得愈發森冷——那些銀亮的光帶在半空游弋,時而交纏成網,時而繃成直弦,每一次顫動都帶著“嗡鳴”的銳響,像無數把小刀在耳邊磨牙。地面的青石板縫里滲出暗褐色的水,踩上去黏膩打滑,湊近了聞,竟帶著淡淡的血腥味。
“小心腳下。”敖丙的聲音壓得很低,冰藍色的眸子警惕地掃過四周。他剛邁出一步,頭頂突然落下一道劍氣,“唰”地擦著他的發髻飛過,將身后的石柱劈出一道深痕,碎石簌簌落下,砸在兩人肩頭。
哪吒猛地將他拽到身側,混天綾瞬間展開,赤紅的綢緞在幽綠的光里翻涌,像一團燃燒的血火。“它們是活的。”他盯著那些劍氣,眼睛里閃過一絲凝重——那些光帶似乎在觀察,在試探,專挑兩人破綻處下手,剛才那道劍氣,分明是沖著敖丙分神的瞬間來的。
敖丙的指尖凝結出冰盾,盾面在劍氣的映照下泛著冷光,卻掩不住他微微發顫的指尖。“它們好像……知道我在怕什么。”他低聲道,視線落在那些交纏的劍氣上,恍惚間竟看成了東海龍王威嚴又慈愛的臉,“我父王說,龍族的軟肋就是‘怕’,一旦露了怯,就會被踩得永世不得翻身。”
話音未落,三道劍氣突然從斜后方襲來,角度刁鉆,專挑冰盾的縫隙鉆。哪吒反應極快,火尖槍橫掃而出,槍尖的火焰撞上劍氣,發出“滋滋”的聲響,冒起陣陣白煙。可就在這一瞬,又有兩道劍氣繞到前方,直逼敖丙的胸口!
“別躲!”哪吒吼道,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敖丙渾身一震,猛地挺直脊背,冰盾不再防御,反而迎著劍氣撞了上去!奇異的是,那些劍氣在觸及冰盾的剎那,竟像遇到了克星,瞬間化作細碎的光點,消散在空氣里。
兩人都愣住了,對視一眼,看見彼此眼里的驚訝。地面的血腥味似乎淡了些,連幽綠的光都柔和了幾分。
剛松口氣,通往第二層的石階突然傳來“咔嚓”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在上面爬行。抬頭望去,只見石階上覆蓋著厚厚的蛛網,蛛絲泛著詭異的紫光,網眼里纏著幾片殘破的書頁,被風一吹,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有人在低聲啜泣。
“這霧……”哪吒剛想說什么,一股濃得化不開的白霧已從石階頂端涌下,瞬間將兩人吞沒。霧氣里帶著刺骨的寒意,鉆進衣領,貼著皮膚往骨頭縫里鉆。
“妖怪!”“災星!”“害死你娘的兇手!”
無數惡毒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像毒蛇鉆進耳朵,直往心里鉆。哪吒的眼前閃過母親倒在天元鼎里的畫面,閃過陳塘關百姓舉著棍棒的憤怒臉龐,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疼得他喘不過氣。
“是我……是我的錯……”他無意識地重復著,火尖槍從掌心滑落,“如果我沒有生下來,娘就不會死……陳塘關也不會……”
“哪吒!”敖丙的聲音帶著冰碎般的急切,他伸手去抓哪吒,卻被濃霧隔開,只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空蕩的塔內回蕩。
“我不是災星!”他嘶吼出聲,聲音里帶著淚,卻充滿了力量,“我娘說過,我是她的驕傲!”
濃霧像是被這聲嘶吼震得退了退,露出一道狹窄的縫隙。透過縫隙,能看見第三層的門虛掩著,門后隱約有微光透出,卻伴隨著更詭異的響動——像是無數書頁在同時翻動,又像是有人在低聲念著什么,字字句句都透著說不出的陰森。
“呵,倒是有點意思。”赤鱗龍的聲音從塔頂傳來,帶著一絲冷笑,“不過別高興太早,第三層的書靈最記仇,誰要是對它不敬,它能讓你一輩子做噩夢。”
“可不是嘛!”青鱗龍的聲音緊跟著響起,語速快得像打鼓,“上次有個巫覡嫌它封面舊,結果被它纏得頭發都白了!你們可千萬別亂說話呀!”
霧氣漸漸稀薄,露出通往第三層的石階。哪吒撿起火尖槍,槍尖的火焰重新燃起,映著他通紅的眼眶:“走。”
敖丙點點頭,冰藍色的眸子亮得像淬了火:“走。”
兩人并肩踏上石階,每一步都踩得很重,像是在跟這塔,跟這滿室的陰森較勁。石階上的蛛網被混天綾掃開,那些啜泣般的聲響漸漸消失,只有塔頂傳來赤鱗龍不耐煩的冷哼,和青鱗龍絮絮叨叨的碎念,在空蕩的塔內盤旋,像一場無聲的較量。
塔外,慈航真人望著玉塔上忽明忽暗的光芒,玉凈瓶里的甘露微微晃動,在掌心凝成一顆晶瑩的水珠。“這禁制,原是要磨一磨他們的心性。”她輕聲道,聲音里帶著幾分了然。
白云上真抬手按在塔壁上,指尖傳來陣陣震動,眉頭微蹙:“里面的戾氣在翻涌,怕是不太平。”
太乙真人沒說話,只是將拂塵橫在胸前,淡青道袍的衣角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眼神緊緊鎖著塔頂,像一尊隨時準備沖上去的石像。海風吹過塔尖,帶著嗚咽般的聲響,將三人的擔憂,悄悄送進了那扇虛掩的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