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穆天子傳(中華經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譯叢書)作者名: 王天海譯注本章字數: 4936字更新時間: 2025-03-31 11:18:17
1.5
己未①,天子大朝于黃之山②。將禮河而去。乃披圖視典③,用觀天子之珤器④。省河所視禮圖。曰:曰,河圖辭也⑤。
“天子之珤:玉果、石似美玉,所謂女果者也⑥。璿珠、璿,玉類也。音旋。燭銀、銀有精光如燭。黃金之膏⑦。金膏亦猶玉膏,皆其精汋也。
“天子之珤萬金、□珤百金、士之珤五十金、庶人之珤十金⑧。自“萬金”以下,宜次言“諸侯之珤千金、大夫之珤百金”。此書殘缺,集錄者不續,以見闕文耳。
“天子之弓射人、步劍、牛馬、犀□器千金⑨。步劍,疑步光之劍也。犀,似水牛,庳腳,腳為三蹄,黑色⑩。
“天子之馬走千里,勝人猛獸?。言炁勢杰駭也。
“天子之狗走百里,執虎豹?。言筋力壯猛也?。”
柏夭曰:“征鳥使翼?:曰□烏鳶、音緣,鴉也。鸛雞飛八百里?。即鹍雞,鵠屬也。名獸使足:□走千里?,狻猊□?,野馬走五百里?,狻猊,獅子,亦食虎豹。野馬,亦如馬而小。狻,音俊。猊,音倪。邛邛距虛走百里?,亦馬屬。《尸子》曰:“距虛不擇地而走。”《山海經》云“蛩蛩距虛”?,并言之耳。麋□二十里?。自麋已上,似次第獸能走里數遠近。”
曰:柏夭皆致河典?,典,禮也。自此以上,事物皆河圖數載?,河伯以為禮,禮穆王也。乃乘渠黃之乘?,為天子先?,先驅導路也。以極西土?。極,竟。
【注釋】
①己未:丁謙《干支表》:“距前一日,大朝于黃山。”天海案:顧實作“三月二十二日”,亦距前一日。
②黃之山:檀萃云:黃山無草木,多竹箭,盼水出焉,西流注于赤水。陳逢衡云:檀所說黃山見于《西山經》。顧實云:黃之山當即今綏遠鄂爾多斯右翼后旗,西北套外之阿爾坦山。又《水道提綱》曰:“黃河東折處,正當阿爾坦山之南。”蒙古語凡謂金黃色,輒曰阿爾坦,則“黃之山”即阿爾坦山,至今猶可目驗也。王貽樑云:此“黃之山”與《西山經》黃山蓋當一山。其山不在今陜西,郝懿行《山海經箋疏》早已辨明。由《穆傳》看,穆王此時尚在河套河宗柏夭領地,故“黃之山”當為陽山(今陰山)山脈中一山或其附近,而不當為套外的阿爾泰山。郭侃云:黃之山,山名,今陰山山脈最西端之狼山。天海案:以王貽樑說近是。
③披圖視典:翻閱圖書典冊。陳逢衡云:此所謂圖,乃河宗柏夭世守之圖籍,如后世地圖之類,非穆王時又出河圖也。丁謙云:“河圖”者,自古相傳,出于河中,典則圖后附記之文。顧頡剛云:河圖是圖,河典是說明書。鄭杰文云:此所言“河圖”,當指古地圖。……《穆傳》此言之“圖”“典”,蓋西域古地理物產圖書,與《禹貢》相類,而為河宗氏所藏者也。或河宗氏據西域商旅傳說所繪之圖、所記之書。郭侃云: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天水放馬灘一號秦墓皆出土過地圖,地圖有繪在帛上的,亦有繪在松木板上的。依《穆天子傳》“披圖”一詞分析,穆王所用地圖應是繪于布帛之上,“披”可釋為“翻閱、打開”。……由下文可知,《穆天子傳》中地圖亦記載“天子珤器”的種類,實際上即是舂山、昆侖山上的物產資源。
④用:即“以”。洪頤煊:“周”本作“用”,從《事類賦注》九引改。陳逢衡云:用,“以”也。洪本作“周”字,誤。鄭杰文云:“用”字是。此“用”作“以”解,“用觀”即“以觀”,《水經·河水(一)注》引正作“以觀”。王貽樑云:“周”字是,“周觀”即遍覽。天海案:據下文皆圖典所載天子之寶,作“周觀”似不妥。陳說可從。又,郭璞注“省河所視禮圖”,洪校本改其“視”為“出”。“視”本通“示”,不當改為“出”。
⑤曰,河圖辭也:曰,郭璞此注指河圖的記載文字。辭,文辭。
⑥所謂女果者也:王貽樑云:“女果”即如果之玉。此作“女”字不誤,讀為“如”。中山王鼎、銀雀山漢簡《孫子兵法》“如”字皆作“女”,即證。郭侃云:“女”通“如”,古文字中常見,王貽樑說是。天海案:王貽樑說是,譯文從之。
⑦璿(xuán)珠:美玉之珠。燭銀:光亮耀眼的銀器。顧實云:燭銀,蓋即以銀之光耀,能燭照人面,故名。王貽樑云:《爾雅·釋器》:“白金謂之銀,其美者謂之鐐。”……此燭銀即鐐,乃質地精美、光華耀目之銀。黃金之膏:或溶黃金成為膏汁,用來涂飾器物。顧實云:黃金之膏,未審何物。或即金泥(蓋以純金為之),用以涂飾器物者歟?王貽樑云:顧先生疑為金泥可參。考古發掘在西周宮室墻壁上有涂金現象(材料待發),蓋即以金泥涂敷,但尚未知具體情況。郭侃云:“燭銀黃金之膏”應是鎏金技術中所使用的金和水銀合成的金汞劑。目前學界普遍認為戰國時已發明鎏金工藝,其在文獻中最早見于《后漢書·祭祀志》:“檢用金縷五周,以水銀和金以為泥。”天海案:郭璞注:“金膏亦猶玉膏,皆其精汋也。”洪校云:“汋,《太平御覽》八百十一引作‘液’。”可見“黃金之膏”亦黃金溶液之類。
⑧萬金:此指價值萬金,極言其寶貴。□珤百金:此處闕文較多。天海案:郭璞注文,自“萬金”以下,宜次言“諸侯之珤千金、大夫之珤百金”。譯文依郭注補足。庶人:郭注原文作“鹿人”,形近而誤,徑改。洪頤煊校稱孫同元云:“‘鹿人’疑‘庶人’之訛。”王貽樑云:此與天子、士等對言,必作“庶人”為是。天海案:譯文從此說。
⑨射人:疑為良弓之名。步劍:或為步光之劍,古代名劍。顧實云:“天子之弓”一段,闕文甚多,不可全曉。弓箭為射獵之具,狗馬尤為需要。鄭杰文云:步光,古劍名,《史記·仲尼弟子列傳》載文種言于吳王曰:“因越賤臣種奉先人藏器,甲二十領、鈇屈盧之矛、步光之劍,以賀軍吏。”王貽樑云:此處缺文過甚,難知確切含義,僅知大致為兵器(或射獵之用)之類。犀□:此闕文或作“角”字,故“犀角之器價值千金”。
⑩庳(bì)腳,腳為三蹄,黑色:洪頤煊云:注本訛作“庫腳,腳為三角”,今據《爾雅》注改正。陳逢衡云:“庳”舊訛作“庫”,“三蹄”舊訛為“三角”,今從洪本據《爾雅》注改正。郝懿行云:郭注“庫腳”當為“庳腳”,見《爾雅》及《山海經》注。郭侃云:《玉篇·廣部》:“庳,短也。”《周禮·地官·大司徒》:“其民豐肉而庳。”鄭玄注:“庳,猶短也。”庳腳,形容犀牛短腳。庫腳,不明其義;此當作“庳腳”。天海案:庳腳,矮腳。郭注中“庳”字原作“庫”;“蹄”字原作“角”,洪校本據《爾雅注》改正,此從之。
?勝人猛獸:王貽樑云:“人”字在此不類。人本遠慢于馬,何以能襯托馬之疾速?此下句“執虎豹”對勘,疑為衍字,或為“于”“乎”等字之訛。郭侃云:“勝人猛獸”當指天子之馬勝于常人所馴養的猛獸,強調天子之物勝于常人之物,而符合上文“天子之珤”的珍奇貴重。天海案:王貽樑說極是,“人”字或衍,譯文刪之。檀萃云:“炁”本作“氣”,此傳經《道藏》改之。王貽樑云:“炁”為道教“氣”之專字,但其源起久遠、流變時久。“炁”與“氣”,音、義俱有相通同之處。郭侃云:郭璞是為“天子之馬”作注,稱贊天子之馬“炁勢杰駭”,因此此處“炁”字不應釋作道教、中醫中的“真氣”,而應指馬的精神狀態,以示穆王之馬不同于普通馬匹。此種異于普通馬匹的狀態可由下文“穆王八駿”得見。天海案:郭注“炁勢杰駭”,是說天子之馬氣勢雄壯威武,驚世駭俗。
?執虎豹:捕捉虎豹。檀萃云:渠搜以?犬,?犬者,露犬也,能飛食虎豹。陳逢衡云:《南山經》郭注引“天子之狗,執虎豹”。《藝文類聚》九十四、《太平御覽》九百四引。顧實云:清初吳振臣《寧古塔紀略》云:“獵犬最猛,有能捉虎豹者。”此亦可征《穆傳》之語為不虛矣。
?筋:天海案:郭璞注中“筋”字原作“觔”,此從洪校本改。
?征鳥使翼:飛鳥使用羽翼。征鳥,遠飛之鳥。鄭杰文云:征鳥,飛鳥。《呂氏春秋·季冬紀》“征鳥厲疾”,高注:“征,猶飛也。”王貽樑云:此處傳注疑皆有缺文。又“鵶”乃“鴉”之異文,故陳以為是釋烏字,則當有缺文。但鴉非高翔之鳥,再參以下文“鹍雞”為一物,此“烏鳶”當亦一物。翟改“鴟”,乃鸮也,于此似亦不妥。
?鸛雞:鳥名。鵠類,鶉,同“鵑”。洪校本改作“鶉雞”。王貽樑云:“鶉(鵑)雞”,簡稱鶉(鵑),舊或說為鳳凰別名,或說為“雞三尺”者,在此俱不甚合。
?名獸使足:□走千里:名獸,大獸。顧實云:名,大也。名獸,大獸也。□,此處闕文疑為“狻猊”二字。陳逢衡云:《爾雅》“狻猊食虎豹”,據下文,則上空方當是“狻猊”二字,而衍下“狻猊□”三字,文義自順。天海案:陳說可從。狻猊,即獅子。
?狻猊□:此三字疑衍,譯文據陳逢衡說刪。
?野馬:郭注:“亦如馬而小。”陳逢衡云:野馬,騊騟之屬。
?邛邛距虛:獸名。也作“蛩蛩距虛”。傳說邛邛距虛與蹷互相依存。邛邛距虛善走而不善求食,蹷善求食而不善走。平時蹷以美草供給邛邛距虛,遇難時邛邛距虛負蹷而逃。見《爾雅·釋地》。又見《逸周書·王會》:“獨鹿邛邛。邛邛,善走者也。”注:“邛邛,獸,似距虛,負蹷而走也。”檀萃云:邛邛距虛,《爾雅》以為獸。《山海經》云:“北海內有素獸,壯如馬,名曰蛩蛩。”與騊駼駁并言之,故郭注云“亦馬屬也”。張揖亦云:“蛩蛩,青獸,壯如馬。距虛,似騾而小。”是為二,故郭不引《爾雅》以為比肩獸也。陳逢衡云:《爾雅》“蛩蛩距虛”與“蟨比蟨”是一物,蛩蛩距虛是一物,非謂蛩蛩是一物,巨虛又一物也。單言之曰“邛邛”,并言之曰“蛩蛩距虛”,其實一物也。《山海經·海外北經》:“北海有素獸焉,狀如馬,名曰蛩蛩。”郭曰:“即蛩蛩巨虛也,一日走百里,見《穆天子傳》。”王貽樑云:此獸未明。西域廣漠,善奔之獸殊多。此獸之名與中原獸名頗不相同,疑是音譯,文獻對此獸諸說不一,且不明了。
?《山海經》云“蛩蛩距虛”:天海案:郭注原文引《山海經》云“距虛”,其中“
”乃手民之誤,此據《山海經·海外北經》:“北海有素獸焉,狀如馬,名曰蛩蛩。”郭璞注:“即蛩蛩巨虛也,一日走百里,見《穆天子傳》。”徑改郭注為“蛩蛩距虛”。
?麋□:麋下闕文有人疑為“走”字。天海案:此“麋走二十里”,疑有誤。麋鹿善奔走,何止二十里?
?曰柏夭既致河典:曰,句首發語詞,無義。河典,即河宗氏典冊。洪頤煊云:“既”本作“皆”,從《太平御覽》八百九十六引改。翟云升云:《太平御覽》八百九十六作“既致河典”,與下文尤協,當從之。陳逢衡云:此“曰”字疑作空方。“皆致”者,總上文而言也。王貽樑云:此上自“天子之寶”起,皆河典之文。郭注訓典為禮,失之。郭侃云:“致”釋為傳達,此處為柏夭一人傳達河典之文,文中未提他人,作“皆”不妥。當從《太平御覽》作“既”,表示柏夭完成傳達圖典之文的任務,接下來先行為穆王作先導。天海案:郭侃說是,依洪頤煊引《太平御覽》八百九十六改為“既”,譯文從之。
?數載:一一數列載明。
?乃乘渠黃之乘:洪校本引《太平御覽》稱無“渠”字,顧實亦認為“渠”字顯系后人妄加。陳逢衡云:《太平御覽》八百九十六引“所乘馬盡黃色,為先驅也”,與此不同。王貽樑云:“渠黃”乃穆王所乘,此則柏夭之乘,不當亦作“渠黃”。天海案:本書卷四穆天子八駿之一有渠黃。依王貽樑說“柏夭之乘,不當亦作‘渠黃’”。故此“渠”字乃“乘”字之訛,當作“乘乘黃之乘”,前“乘”字為動詞,即“乘坐”。乘黃,即傳說中神馬名。見《管子·小匡》:“河出圖,雒出書,地出乘黃。”一說為四匹黃馬。《詩經》中多有之。又見《漢書·禮樂志》:“出乘黃之乘。”此“乘黃”作四匹黃馬為是。“之”下“乘”字,即為所乘之車。
?為天子先:為穆天子做先驅向導。
?以極西土:以此到達西方。極,竟。郭侃云:《爾雅·釋詁上》:“極,至也。”《詩·大雅·崧高》:“崧高維岳,駿極于天。”鄭箋:“極,至也。”此為柏夭作為先導到達西部;而非郭注“極,竟”之意,窮盡西部的土地,到達西方的盡頭。天海案:郭侃說是,郭注“極,竟”,不妥。
【譯文】
己未這一天,穆天子在黃山舉行大朝會,披閱河宗氏的圖冊典籍,以觀看歷代天子的珍寶器物。河圖說明書記載:
“玉果、璿珠、燭銀、黃金膏。
“天子的寶物價值萬金,諸侯的寶物價值千金,大夫的寶物價值百金,士人的寶物價值五十金,庶民的寶物價值十金。
“天子有良弓射人,有步光劍、牛馬、犀角之器,價值千金。
“天子的馬可跑千里,勝過猛獸。
“天子的狗可跑百里,可以捕捉虎豹。”
柏夭說:“飛鳥善用翅膀。烏鵲、鶉雞能飛八百里。大獸善用足力:狻猊能跑千里,野馬能跑五百里,邛邛距虛能跑百里,麋鹿能跑二十里。”
柏夭已經把河宗氏的圖冊典籍獻給穆天子看了。就乘坐四匹黃馬拉的車,為穆天子做向導,以此達到西方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