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能丟下你？“陳黎紅了眼眶。

林霜的身影幾乎完全透明了，她用最后的力氣說：“后山...我的墳...桃木釘...可以徹底...“話未說完，她的身影如煙般消散了。

陳黎跪在地上，淚水模糊了視線。他拾起地上那塊繡著紅梅的手帕，緊緊攥在手中。

“我不會讓你就這樣消失的...“

雨后的山路泥濘難行，陳黎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后山趕去。林霜消散前的話在他耳邊回蕩——后山的墳，桃木釘，那是徹底解決這一切的關鍵。夜色如墨，只有手中搖晃的燈籠照亮前方不足三尺的路，竹葉上的雨水不時滴落在他脖頸，冰涼如死人的手指。

后山亂葬崗陰氣森森，多年無人祭掃的荒墳隱沒在雜草中。陳黎舉著燈籠一個個查看殘缺的墓碑，終于在角落找到了刻著“愛女林霜之墓“的石碑。墳包已被掘開，腐朽的棺木暴露在外，棺蓋斜斜地搭在一邊，仿佛在無聲控訴當年的盜尸之惡。

“林姑娘...“陳黎喉嚨發緊，燈籠的光照進棺內，除了一些腐爛的衣物碎片，空無一物。他想起老人說的，林霜的尸體被方士帶走，至今下落不明。

突然，燈籠的火苗劇烈搖晃起來，一陣陰風卷著腐土氣息撲面而來。陳黎猛地轉身，看到不遠處站著一個黑影——是那個方士！黑袍在風中獵獵作響，枯瘦的臉上泛著青灰色的死氣，嘴角卻掛著詭異的笑容。

“書生，你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方士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空洞的回響，“省得我去找你。“

陳黎握緊從家里帶來的桃木棍，強壓住顫抖：“你把林霜怎樣了？“

“那個不聽話的傀儡？“方士冷笑，“她違抗我的命令，魂體已經散了。不過沒關系...“他突然向前飄了幾步，“我可以再造一個更聽話的。“

陳黎后退時被墳邊的石塊絆倒，燈籠摔在地上熄滅了。黑暗中，他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逼近，方士枯爪般的手向他咽喉抓來——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白光從陳黎懷中射出，方士慘叫一聲后退數步。陳黎驚訝地發現，是那塊繡著紅梅的手帕在發光！微弱的光芒中，他隱約看到林霜透明的身影浮現在墓碑旁，對他急切地比劃著什么。

“桃木...釘...“陳黎突然明白了，顧不得拍去身上的泥土，撲向棺材。在腐爛的衣物下，他的手觸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一根三寸長的桃木釘，釘頭上刻著古怪的符文。

方士發出憤怒的嘶吼：“放下它！“黑霧從他袖中涌出，如活物般向陳黎纏去。

陳黎緊握桃木釘轉身，黑霧已經纏上他的雙腿，冰冷刺骨的感覺迅速蔓延。他咬牙舉起桃木釘，用盡全力刺向自己的影子——林霜消散前曾暗示，方士沒有實體，而是附在他的影子上！

“啊——！“非人的尖叫聲響徹亂葬崗，桃木釘刺入影子的瞬間，方士的身體劇烈扭曲起來，黑袍下涌出腥臭的黑血。陳黎感到雙腿上的黑霧松動了，立刻拔出桃木釘，又狠狠刺向方士心口。

這一次，桃木釘結結實實地刺入了實體。方士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胸口的桃木釘，枯瘦的手指抓住陳黎的手腕：“你...怎么會知道...“

“林霜告訴我的。“陳黎猛地抽出桃木釘，又連刺三下，“這是為那些被你害死的年輕人！“

方士的身體開始崩潰，像燒焦的紙人般片片剝落。他發出最后一聲不甘的嚎叫，化作一團黑煙消散在夜風中。

陳黎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四周恢復了寂靜，只有夜蟲的鳴叫和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他低頭看著手中的桃木釘，上面的符文正在慢慢褪去。

“陳公子...“

輕柔的呼喚讓陳黎猛地抬頭。月光下，林霜的身影漸漸凝聚，比之前清晰了許多。她站在自己的墓碑旁，白衣如雪，眼中含著淚水。

“林姑娘！你還...？“陳黎掙扎著站起來，卻不敢靠近，生怕再次撲空。

“方士的束縛解除了，我的魂魄得以暫時凝聚。“林霜的聲音飄渺卻清晰，“但我的尸身還在某處，若不找回妥善安葬，終究會魂飛魄散...“

“我去找！告訴我在哪里！“陳黎急切地問。

林霜的身影閃爍了一下，似乎維持形態很吃力：“往東...十里外的破廟...地下...“她的聲音越來越弱，“小心...還有...“

話未說完，她的身影再次消散。陳黎伸手想抓住什么，卻只握住一把冰涼的夜風。

天邊已泛起魚肚白，陳黎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村里。他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找了村里的老木匠李叔。

“桃木劍？“李叔揉著惺忪的睡眼，“這么急要那玩意兒干啥？“

“驅邪。“陳黎簡短地說，沒多做解釋。

李叔看他臉色慘白、滿身泥土的樣子，也沒多問，從屋里取出一把三尺長的桃木劍：“上好的雷擊桃木做的，去年給你爹做的，他還沒來取就...“

“多謝李叔。“陳黎接過劍，又借了把鐵鍬，匆匆離去。

東行十里，日頭已高。陳黎在一處荒草叢生的山坡上找到了林霜說的破廟——那是一座廢棄的山神廟，半邊屋頂已經坍塌，門廊上結滿了蛛網。

推開吱呀作響的廟門，霉味混著一股腐臭撲面而來。陳黎握緊桃木劍，小心翼翼地踏入。廟內昏暗潮濕，神像倒塌在供臺旁，露出下面一個黑黝黝的洞口——是地窖！

地窖臺階濕滑，陳黎差點摔倒。底下空間比想象的大，墻壁上掛著幾盞早已熄滅的油燈。借著從洞口透入的微光，他看到地窖中央擺著一張石臺，臺上躺著一個人形。

“林霜...“陳黎喉嚨發緊，慢慢走近。

石臺上的確實是林霜的尸身，三年過去卻奇跡般地沒有腐爛，只是皮膚呈現出不自然的青白色，嘴唇卻紅得刺目。她雙手交疊在胸前，穿著一身嶄新的白衣，仿佛只是睡著了。陳黎注意到她的手腕和腳踝上都有深深的勒痕，脖子上還有一道詭異的符文。

石臺周圍畫著復雜的陣法，七個角落里各擺著一盞青銅燈，燈油早已干涸。陳黎想起老人說的“代價“，頓時明白那些被害的年輕人，精氣都被用來維持這個邪惡的陣法了。

“該結束了。“陳黎輕聲說，舉起桃木劍。

就在他準備破壞陣法時，背后突然傳來陰冷的笑聲：“我就知道你會來。“

陳黎猛地轉身，看到方士站在臺階下！雖然身形比昨晚淡了許多，但那雙泛著綠光的眼睛依然充滿惡意。

“你還沒死？“陳黎握劍的手滲出冷汗。

“我早已不是活人，何談死亡？“方士陰森地笑著，“倒是你，破壞了我的大計，今天必須付出代價！“

他猛地撲來，陳黎揮劍格擋。桃木劍與方士枯爪相碰，迸出幾點火星。方士吃痛后退，卻立刻又攻上來，這次他袖中飛出一道黑氣，纏住陳黎的脖子。

窒息感瞬間襲來，陳黎眼前發黑。他拼命揮劍砍向黑氣，卻如斬流水，毫無作用。危急關頭，一道白光從石臺上射出，擊中方士后背——是林霜的尸身！她緊閉的雙眼竟然睜開了，雖然空洞無神，卻直直盯著方士。

“賤人！“方士怒吼，分神去對付尸身。陳黎趁機掙脫黑氣，一劍刺入方士后心。

方士的身體僵住了，他緩緩轉身，不可置信地看著胸口的桃木劍：“不可能...你怎么能...“

“這是為林霜！“陳黎怒吼著轉動劍身，方士的身體開始龜裂，綠光從裂縫中迸射而出。

“不——！“隨著最后一聲慘叫，方士的身體炸裂成無數碎片，化為灰燼飄散。

地窖劇烈震動，碎石從頂部掉落。陳黎顧不得許多，沖到石臺前抱起林霜的尸身。她輕得不可思議，仿佛沒有重量。就在他踏上臺階的瞬間，整個地窖轟然坍塌。

陳黎拼盡全力沖出廟門，身后傳來震耳欲聾的倒塌聲。他抱著林霜的尸身滾下山坡，直到撞上一棵樹才停下。喘勻氣后，他低頭查看，林霜的尸身竟然開始迅速腐化，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具白骨。

“怎么會...“陳黎不知所措地捧著白骨，卻聽到耳邊傳來一聲嘆息。

“謝謝你...“林霜的聲音從風中傳來，“邪術解除，我的尸身終于可以安息了...“

陳黎環顧四周，看到林霜透明的身影站在陽光下，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清晰。她微笑著，眼中不再有痛苦。

“你要走了嗎？“陳黎聲音哽咽。

林霜點點頭：“方士已滅，束縛不再。但我還有一事相求...“

“你說。“

“請將我的尸骨與手帕一起葬回原處，讓我真正安息。“她的身影開始上升，“若有來世...“

“等等！“陳黎急忙從懷中取出那塊繡著紅梅的手帕，“這個...“

林霜的身影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但她的手卻突然變得清晰，輕輕撫過陳黎的臉頰。那一瞬間的觸感，溫暖如生。

“我記住了你的樣子...“她的聲音隨風飄散，“來世...再續...“

陽光穿透她的身影，最終什么也沒留下。陳黎跪在原地，久久不動，只有手中的白骨和手帕證明這一切不是幻覺。

三日后，陳黎將林霜的尸骨重新安葬在后山，墳前立了新碑，上面刻著“愛妻林霜之墓“。下葬時，他將那塊紅梅手帕放在白骨交疊的手中，又按照李叔的指點，在墳周埋下七根桃木釘，防止再有邪祟侵擾。

做完這一切，陳黎在墳前坐了整整一天，直到暮色降臨才起身離去。轉身的瞬間，他似乎聽到身后有人輕聲喚他名字，回頭卻只見墳頭一株新生的野梅，在晚風中輕輕搖曳。

自那以后，陳黎像變了個人。他不再郁郁寡歡，而是發奮讀書，次年便中了秀才，又三年中舉。奇怪的是，他始終未娶，每逢林霜忌日，必去墳前祭掃，有時一坐就是一天。

十年后的清明，已成為縣令的陳黎照例來掃墓。墳前的野梅已長成大樹，花開如雪。他靠在樹下小憩，夢見林霜穿著嫁衣向他走來，笑著說：“我回來了...“

醒來時，發現身旁坐著一位陌生女子，正用帕子為他拭去額頭的汗珠。那帕子上繡著一朵紅梅，與當年林霜留下的一模一樣。

“姑娘是...？“陳黎怔怔地問。

女子嫣然一笑，眉眼如畫：“鄰村林家女，名喚...梅兒。“她指了指遠處的村落，“隨父親掃墓，見大人睡在這里，怕著了涼。“

陳黎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有一道淡淡的紅痕，形狀竟與當年林霜尸骨上的勒痕一致。他心跳如鼓，試探著問：“姑娘可相信...前世今生？“

梅兒眨了眨眼，從懷中取出一塊陳舊的帕子——正是當年那塊！“大人可認得這個？我從小就帶著它，總夢見一個書生...“

陳黎熱淚盈眶，輕輕握住她的手：“這一次，我們永不分離。“

春風拂過梅樹，花瓣如雪紛飛，仿佛在見證這場跨越生死的重逢。遠處，新墳舊冢靜默無言，只有那株野梅在風中輕輕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