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坊珍藏《西樓帖》的消息放出去,已有不少人慕名而來。鐘離數專門打造了一面琉璃柜存放。
平江城內的書坊,自刻印普及以來,最先為官家掌握,刊印些經史子集。前朝出了不少私人刊印的文人集,其中不乏精品。當然也有不少書商,李世民在世時,民間坊刻就興起了,近些年勢頭良好,尤其是話本興起之后。
一連幾日,不二坊的訪客比往常多,坊里各類書籍也都比平日銷量漲了。這天忙過了晌午,鐘離數只等葉拾的飯菜送到。
繁華街市,好不熱鬧,此刻,葉拾提著一籠灌湯包朝不二坊走。遠遠地,他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蘇映月。
她一手搖著團扇,一手拿著一沓邸報,邊看邊丟。
買不起邸報的路人都撿了去,隨后,茶坊攤位前,不少路人對著報上一角嘀咕,一看到他走來,都繞道走遠了。
他本就好奇,到最近一個茶攤前,拿起邸報,臉色變了。有人到處傳鐘離家小姐與趙屹生米煮成熟飯。趙屹不肯迎娶她,就拿出《西樓帖》算作補償。
他再抬起頭,恍悟方才路人的神情,拿著邸報向蘇映月走去。
蘇映月今天心情很好,在布料店打量著各種花色。
“這布料染得不錯,繡工也好,若是配上《采蓮賦》,倒是合了這意境。”她轉而又看到一幅刺繡,一簇簇銀杏秀得異常絢爛。
她伸手想要拿,無奈,有人搶了她的團扇。
“是你?”
她臉上有驚喜,也有嬌羞,想要回扇子,手卻被他一把握住。
“是你背后搗鬼,詆毀數兒小姐?”
她感到手上傳來一陣痛,推開他。
“呦,我說這幾天沒見到她,該不會投河了吧?也難怪,平江城都傳成什么樣了。”
“真的是你?”
“是又……怎樣?”她開著玩笑,有人卻當真了,一副要捉她去給鐘離數道歉的架勢。
“蘇映月,你太過分了!”
這是第一次,他直呼她名諱,為了鐘離數。
她掙脫他的手,“啪”的一聲,清脆的巴掌聲讓一條街都安靜了。
“我蘇家有的是銀子,別說多買幾張報,就是全買來滿大街撒,你管得著么!”
葉拾不明白,他眼前的蘇映月,為什么理直氣壯。
“鐘離數她自視甚高胡作非為,你有說過她過分么?不分青紅皂白冤枉我。她一輩子嫁不出去,你就能一輩子守在她身邊,你該感謝我不是么!”
夏風十里,都是酸酸的味道。
她轉身離去,留下葉拾握著扇子。
鐘離數在書坊門口招了又招,沒等到午飯,倒是見到良言帶著幾個侍衛在街上巡邏。
這小子是平江城內釀酒商古家的兒子,家底厚卻像她一樣愛折騰,放著大少爺不做,到府衙混了個編外侍衛,帶著幾個跟班在城內晃蕩。雖然和富貴子弟廝混,也算是正經營生。
不二坊剛開業時,他帶手下進來,說是他爹喜歡藏書,時不時來選書,還會問她推薦哪些,幾次算下來,也花了一千多兩。買這么多看得完嗎,她一追問,他搖頭嘆:“沒辦法,誰讓我們家老爺子和我一樣,都是大儒。”
“哎呦喂,能多幾個你這樣的大儒,我倒是不愁了。”
當時良言在不二坊花的銀子,支撐了不二坊開業一大半利潤。
良言望過來,她熱情招招手。他望了一眼她,又轉向熙熙攘攘圍著西樓帖的人,冷笑。她看錯了嗎,似乎還聽到一聲冷哼?
她沒來得及多想,葉拾提著飯盒擋住視線,興致沖沖將她帶到柜臺桌前。她心里對那個笑有點疑惑,吃著想著,葉拾突然問:“小姐,你聽說了么?”
“當然聽說了,《西樓帖》帶來了不少書客,不二坊現在很受關注。”
“哦……還是不知道最好。”
午后店里書客少,鐘離數找好了花傘,要到城東市集逛一逛,葉拾百般阻撓。
“有事瞞我?”
雖然是試探地問,但是在他躲閃的目光中,她猜到了什么。
她直沖外走,街上熙熙攘攘,她所到之處小販指指點點,她一回瞪過去,所有人噤若寒蟬。直到一張小報落在她腳邊。
難怪趙屹交《西樓帖》時那么爽快,原來是早想好了后招。
接連幾日,謠言并未散去,反而有如火如荼之勢。幸虧她爹趕工,這幾天都在船廠,她必須趕在她爹回來前,把事情壓下來。
“妙兒,近來城內還有什么大事?”
“小姐,這不明知故問嗎?”
“除此之外呢?”
“飛花門盜了趙屹的親家,馮家一箱銀子,官府在查呢,聽說也驚動了大都來的御史。”
“查就查唄,熱鬧。”
這飛花門是平江城一個神奇的存在,每次作案,來無影去無蹤。大概飛花門總是劫惡濟貧,在百姓中口碑很好吧,就算見到飛花門的蹤跡,也沒人去舉報,知府很是頭疼。
“對了,大都那個高官。”妙兒買茶花時,聽說那人氣派挺大,督查水利,疏通河道,這兩天微服私訪,復查官船虧損情況,卻查出了船廠瞞報稅收,于是乎雷厲風行,收押查辦,整頓貪污。
難怪啊,大都來了高官,侍衛巡邏頻繁,命案少了,秦淮河也未見來了新人,茶余飯后也無談資,難怪她芝麻綠豆點事惹人議論紛紛。
既然這個高官這么秉公執法,倒可以用來大做文章。
世祖忽必烈曾言:中書朕左手,樞密朕右手,御史臺是朕醫兩手也。
納蘭綽身為參知政事,來平江巡查,又身兼御史臺之權,監察各種違法之事,為天子耳目。不調查倒還好,一調查發現,市舶司越養越肥,稅賦上繳得越來越少。這銀子都進了自家腰包。
趙慶戰戰兢兢,敬給座椅上喝茶的納蘭綽。他兒子與馮家女兒早有婚約,這經營船舶司的差事,自然落在了馮家。這幾年,造船廠日子過得太好,想必皇上也是聽到風聲。
這一箱銀子本是馮家監守自盜,丟就丟吧,但馮家糊涂,非但不藏著掖著,還跟飛花門杠上,這才驚動了納蘭綽。
“皇上最怕官員結黨營私,本官相信大人不敢頂風作案。”
“那是那是,下官一定徹查市舶司銀兩,嚴明法紀,整頓法紀。”
納蘭綽走后,趙慶長舒一口氣,對李師爺道:“可打聽到了,這參知政事有什么癖好?是愛財還是喜歡收集玉石古玩?”
人就怕有弱點,這弱點就像傷口,若是對癥下藥,準保藥到病除。
李師爺一搖蒲扇,胸有成竹,他打聽到納蘭綽很愛賭,也愛美色,他曾經有三個侍妾,都是在賭場上贏來的。
“好色?”趙慶喜上眉梢。這江南最不缺的就是美女,個個能歌善舞,吳儂軟語,勾魂攝魄,讓人流連忘返。
“改明兒你再安排他去秦淮樓。”
趙屹一進門,聽了個話尾,立馬接上了:“秦淮樓姿色不凡的女子應有盡有,最重要的還是口味多,潑辣的、溫婉的、靈動的——”
一提秦淮樓他魂兒都勾去了,趙慶敲了一下兒子的頭,恨鐵不成鋼。
“李伯伯出謀劃策忙得緊,秦淮樓的差事交由孩兒去辦吧!”趙屹說著撒腿就跑。
趙慶望著兒子的背影嘆了口氣,轉頭又對李師爺道:“凡事得多方打算,怕這參知政事看不上青樓女子,你吩咐手下,物色些平江城內名門淑女,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各色風格都找幾個,安排他們見面。”
“大人覺得,他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那總比什么都不做強。”有了交情,什么事不好商量。天高皇帝遠,把大都的人招待舒服,他就高枕無憂了。
“大人,納蘭綽不過是個監察官,我們為何如此捧著他?”
“哎,現在朝中的局勢啊……”
伯顏擁立順帝有功,但納蘭綽可是將順帝從靜江接到大都。相傳,途中刺客一路圍追堵截,是納蘭綽拼死護送順帝到大都,安然無恙走進宮門,坐上皇位。
皇上在靜江大圓寺時,學習《論語》《孝經》,推崇漢族文化,加上納蘭綽早年辭賦造詣很高,對納蘭綽越來越倚重,這才讓伯顏心有殺意。
因為納諫,納蘭綽被伯顏彈劾,調來平江巡視。順帝對他信任有加,不過是初登皇位,他人當道,不好提拔。目前來看,納蘭綽的前途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