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梧宮的梅樹開花時,楚明昭已在這冷僻的宮殿住了三個月。
這里遠離六宮喧囂,連掃地的宮人都極少踏足。庭院里雜草叢生,唯有那株老梅樹年年開花,枯瘦的枝干橫斜過斑駁的宮墻,像是要探向更遠的地方。
每月十五,蕭景弈都會來。
他不帶隨從,不穿龍袍,只一襲素色常服,腰間懸一枚青玉棋子。楚明昭早已在梅樹下擺好棋盤,黑子白子各自歸位,仿佛一場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們從不說話。
她執黑,他執白,落子時只聽得見棋子輕叩棋盤的脆響,偶爾夾雜一兩聲梅枝搖曳的沙沙聲。一局終了,蕭景弈起身離去,背影融進暮色里,而楚明昭會獨自收拾殘局,將棋子一枚一枚收回檀木棋盒。
今日的棋局格外漫長。
楚明昭指尖捏著一枚黑子,遲遲未落。棋盤上黑白交錯,局勢膠著,蕭景弈的白子隱隱成圍剿之勢,而她的黑子卻似困獸,仍在尋找一線生機。
“皇后猶豫了。“蕭景弈忽然開口,聲音低沉。
楚明昭抬眸,正對上他的目光。帝王的眼神深不見底,像一潭靜水,底下卻暗流洶涌。
“不是猶豫,“她淡淡道,“是在算。“
蕭景弈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挑:“算朕的下一步?“
“算陛下的心。“
黑子落下,竟是一記險招,自斷退路,卻反將白子逼入死角。蕭景弈眸光一凝,指尖的白子懸在半空,遲遲未落。
恰在此時,一陣寒風掠過,楚明昭的廣袖被吹得翻起,露出一截纖細手腕——上面赫然幾道淤青,紫紅交錯,觸目驚心。
蕭景弈的手猛地按在棋盤上,棋子被震得嘩啦一響。
“誰動的刑?“
他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
楚明昭緩緩抽回手,衣袖垂落,重新遮住傷痕。她神色平靜,仿佛那淤青不存在一般。
“大理寺例行問話罷了。“她輕描淡寫,“陛下若真想知道通敵實情,不如直接問我。“
蕭景弈盯著她,眼底暗潮翻涌。良久,他冷笑一聲:“朕倒忘了,皇后是鎮北侯的女兒,區區刑訊,自然不放在眼里。“
楚明昭不答,只是伸手拂去棋盤上被風吹落的梅瓣。
梅枝在風中輕顫,抖落幾點殘雪。
大理寺的刑訊,遠比表面看起來的殘酷。
楚明昭被帶走的那日,鳳梧宮的宮門緊閉,無人知曉里面發生了什么。她回來時,臉色蒼白如紙,唇上卻咬出了血痕,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硬是沒讓任何人看出異樣。
只有貼身侍女青霜知道,她夜里疼得睡不著,卻連一聲呻吟都沒有。
“娘娘,您何必硬撐?“青霜紅著眼眶替她上藥,“陛下若知道……“
“他不會管。“楚明昭打斷她,聲音冷靜,“這盤棋,他本就是要看我如何掙扎。“
青霜不懂棋,更不懂帝王心術,只能默默替她包扎傷口。
可楚明昭知道,蕭景弈今日的反應,已經超出了她的預料。
他竟會為一道淤青動怒。
她垂眸看著手腕上的傷,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冷笑。
夜半,楚明昭獨自坐在窗前,指尖摩挲著一枚黑子。棋盤擺在案上,殘局未收,正是今日她和蕭景弈未下完的那一局。黑子看似絕境,卻暗藏殺機,若白子稍有不慎,便會滿盤皆輸。
她輕輕落下一子。
“啪。“
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窗外,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掠過宮墻,消失在夜色中。
楚明昭沒有抬頭,只是淡淡一笑。
棋子已落,該收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