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古代世界的王朝國家之路
在人類文明史上,雖然除了少部分一直局限于較低發展階段的文明之外,大部分文明都曾經歷過“王朝國家”的歷史形態,但不同文明具有不同的地緣環境、歷史道路與價值取向,因此“王朝國家”的具體面貌也有所不同,反過來形塑了不同文明的歷史取向,構成了前近代時期世界歷史的重要力量,并在近代時期呈現出不同的歷史命運與內在嬗變。
歐洲的陸地面積較小,只有亞洲的四分之一。但東歐地處內陸,降雨較少,氣候干燥,交通也不如西歐便利,因此在歐洲歷史上的地位不如西歐。[20]西歐地形以丘陵、半島、島嶼為主,復雜的地形將周邊海洋分割為眾多的海灣,其中以地中海規模最大。由于地形破碎的緣故,不易形成統一局面,雖然曾經短暫地建立起來統一的、疆域龐大的羅馬帝國,呈現出“王朝國家”的制度形態,但卻很快就分崩離析,分化為異民族統治的眾多小國,長期延續了封建割據的分裂狀態。[21]可見,相對而言,西歐是“王朝國家”實行時間最短、最不典型的區域。西歐之所以能率先建立起民族國家,并借此實現民族整合與社會動員,極大地推動世界近代歷史的進程,根源便在于此。但即使憑借民族國家實現崛起的西歐國家,也在興盛時期竭力通過全球擴張,建立疆域遼闊的“王朝國家”,其中最具代表性者無疑是英國所謂的“日不落帝國”,從而形成以宗主國的現代民族國家為核心、以殖民地國家為附屬的“復合國家”。雖然近代歐洲國家建立起來的“王朝國家”同樣呈現出內外分層的“差序疆域”,但在強烈的擴張心理推動下,在近代軍事技術與交通條件支持下,對于遙遠的殖民地國家,控制得頗為牢固。但“二戰”以后,伴隨西歐國家實力的下降與殖民地獨立意識的覺醒,近代歐洲“王朝國家”最終瓦解,西歐國家再次回歸到較為純粹的現代民族國家。
阿拉伯文明產生于生存環境更為惡劣的阿拉伯半島。阿拉伯半島有廣袤無垠的沙漠,伊斯蘭教圣地麥加、麥地那位于今沙特阿拉伯,“沙特阿拉伯”語義便是“幸福的沙漠”。在這貧瘠得令人絕望的地方,信仰成為人們忘懷痛苦、生存下去的精神支柱,宗教于是在這里找到了最好的溫床,一神論的基督教、伊斯蘭教皆發源于此,二者甚至分享著不少共同的價值取向。[22]由于農業經濟同樣先天不足,阿拉伯文明為拓展生存空間、獲取生存資源,通過開展商業貿易,從海外獲取經濟財富;另外,同樣主張一神論的伊斯蘭教,起源于好戰的貝都因部落,先知穆罕默德是一位具有頑強意志的軍事家,伊斯蘭教是在與其他宗教徒不斷的戰爭中形成、發展、壯大起來的,《古蘭經》許多教義也是在戰爭中形成與寫作的。按照先知的說法,任何接受邊界劃分的做法都是違背教義的,都要被驅逐出教,哈里發要一直保持“圣戰”狀態,通過“圣戰”方式,將圣教傳播于全世界,在大比丘獲得最終的勝利,成為穆罕默德期待的勝利王國,否則便是有罪的。因此,自公元6世紀以后,阿拉伯國家便不斷向四面擴張。[23]在歷史上,曾經興起過眾多的阿拉伯帝國,“王朝國家”具有悠久的歷史。但阿拉伯文明的“王朝國家”,呈現出宗教色彩十分明顯的歷史特征,所統轄部分以伊斯蘭信徒的身份,而非不同民族的身份,共同組成龐大的帝國。[24]這一方面有助于形成強大的凝聚力,另一方面卻產生了兩種負面后果:一是圍繞政治利益的爭奪與宗教經典的解讀,形成了不同教派的長期分裂與相互競爭;二是宗教在政權中擁有過重的分量,影響了政權的世俗化、制度化建設,導致關系王朝穩定的最為核心與根本的問題——繼承人選拔制度一直處于一種混亂狀態。兩種負面后果共同促使阿拉伯文明的“王朝國家”,長期性、結構性地處于不斷分裂與內戰的混亂局面之中,影響了“王朝國家”的內部建設與對外開拓。但無論如何,民族主義對于阿拉伯帝國是一個并不存在的事物。[25]近代時期,阿拉伯文明在歐洲文明東進之路上首當其沖,由于這一地緣特征以及二者歷史上長期的宗教戰爭,長期雄踞亞歐的奧斯曼帝國成為基督教國家重點進擊的對象,歷經磨難,最終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后,被基督教國家按照民族國家的原則,分化瓦解為多個小型的民族國家。
俄羅斯是近代幾大文明體系中,核心地帶唯一處于內陸亞洲者,由于氣候寒冷、降雨量少,以草原、森林為主要地貌的俄羅斯文明,雖然以農業為主,但生產率卻得不到保障。羅馬帝國瓦解之后,斯拉夫民族開始進入俄羅斯草原,將原始的部落形態帶到了這里,該區域從而長期呈現眾多的羅斯小公國割據并存的地緣格局。欽察汗國(金帳汗國)的到來,徹底改變了這一歷史局面。蒙古人的軍事征服,不僅首次結束了羅斯諸公國分立的局面,而且給當地政治帶來了威權制度。可見,俄羅斯草原上的“王朝國家”形態,最初完全是移植而來,而且出現很晚。14世紀,伴隨金帳汗國的逐漸衰落,莫斯科公國在繼承蒙古廣闊疆域視野與政治威權制度的同時,在廣闊而平坦的俄羅斯平原上,通過擴張、兼并,從一個小公國迅速崛起,不僅最終取代了金帳汗國的統治,而且將勢力在整個歐亞內陸擴張開來,形成了嶄新的俄羅斯文明,建立了強大的民族國家。在此基礎上,俄羅斯進一步向周邊地區擴張,以掠奪資源,打通與外界經濟交往的地理通道,形成了近代世界最為廣闊的陸地邊疆。從各角度而言,俄羅斯都成為游牧族群在近代世界的繼承者,并在民族國家的制度內涵中,復活了“王朝國家”的部分因素。蘇聯的建立與長期強盛,達到了其歷史的巔峰。但如同歷史上的游牧政權一樣,俄羅斯文明的快速擴張,使內部的整合與消化面臨著巨大的困難,內在矛盾不斷激化的結果是蘇聯的最終瓦解,俄羅斯從而再次回到單純的民族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