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現代文學與韓國”文獻補編(全2冊)
- 李存光 (韓)金宰旭編
- 10380字
- 2025-04-08 17:25:42
前言
李存光
2014年12月出版的《“中國現代文學與韓國”資料叢書》[1](以下簡稱《資料叢書》),以十卷五百余萬字的篇幅,首次匯集了中韓研究界三十余年間合力發掘的中國現代有關韓國人和韓國題材的文學著譯及評介。經過艱辛的收集、整理、校核、編排,大量基本文獻終于以原初文本的面貌結集呈現。作為中韓現代文學關系和交流研究的重要基礎建設工程之一,這項成果受到學界的歡迎、好評和鼓勵。
聊感慰藉的是,《資料叢書》出版五年來,又陸續搜集到相關新小說、新詩、散文、紀實、劇本等著譯和評介文章160余篇(首、部),新的研究論文10余篇,加上《資料叢書》未及收錄的舊體詩260余首和文言小說、章回小說10余篇(部),總計450余篇(首、部)。這些成果的取得,除編者不懈的鉤沉,中韓其他研究者也做出了貢獻。新發掘的這些文獻,彌補了十卷本《資料叢書》的若干不足和缺漏。整理匯總并出版這批新文獻,是學界的期盼,因為從中會看到中國現代時期有關韓國人和韓國題材文學著譯更眾多的作者、更豐富的內容、更可觀的側面和更多樣的藝術表現,必將為這一課題的研究帶來某些新的視角和啟示。
舊體詩詞和文言小說、章回小說
舊體詩詞和通俗小說以適當的位置進入現代文學史,已經成為學界共識。十卷本《資料叢書》的一大遺憾是未及收入這類作品,以致留下一個文獻空白。
鑒于舊體詩詞除散見于各地多種報刊外,有的僅刊于石印本、木刻本或鉛印本的個人或多人詩詞集中,頭緒紛繁,數量眾多,尋覓打撈不易。當前搜集到的260余首,是從近百種期刊、報紙及書籍中查到的。這些詩作,五絕、七絕、五律、七律、古體和詞作,各體皆備;繪景抒情、詠物言志、即事感懷,類別多樣?;虮瘒@韓國亡國之哀之痛,或慟悼烈士追懷英豪,或描繪半島風物景觀,或議論時政抨擊黑暗,或贈別友朋學生,或祝賀在華韓刊,題材內容不一而足。無須一一歸類點評,僅詩作者便可舉出夏敬觀、柳亞子、于右任、康白情、錢鍾書、王敖溪、周癸叔(岸登)等詩界大家名宿,以及兼具“詩人”身份的學界、政界、商界、軍界等各界碩學鴻儒,如教育家、政治家黃炎培(任之),學識廣博的編輯家、學者胡懷?。膲m),國學大師黃侃(季剛),書畫家翁廉(銅士),醫學家姚伯麟(鑫振),學者、書法家景梅九(老梅),文物收藏鑒賞大家、學者吳瀛(景洲,劇作家吳祖光之父),以及晚清狀元、實業家兼政治家、教育家張謇,辛亥革命先驅黃介民,史學家、語言學家吳貫因(杜國庠之師),教育家、學者、書法家、南開系列學校創辦者嚴修(范孫),學者、教育家江瀚(叔海),銀行家、實業家、教育家潘仰堯,美術教育家姜丹書(敬廬,豐子愷、潘天壽之師),回族名畫家、教育家曹恕伯(鴻年),政治家鄒魯,近代佛教領袖圓瑛法師,京劇藝術家汪笑儂,民國奇才女呂碧城,詞學宗師夏承燾,數學家、教育家李國平,教育家王越,醫學家汪企張等??捎^的作者群,不僅鑄就了這批詩作內容的多樣和藝術的精美,且為了解中國現代“精英”人士對韓國的認識提供了又一個可資審視的角度。
舊體詩詞中,特別要提及的是寓居上海的姚伯麟歷時15年完成的史詩式作品《抗戰詩史》。姚伯麟精于醫學,詩學造詣亦深,他熱切關注國家大事、民族存亡。作者從1931年4月的“萬寶山事件”寫起,至1946年5月封筆,飽含愛國情感寫出近兩千首詩作,用“詩+史”的體例,以詩詠史,以史證詩,全景式地記錄詠唱出一部中華民族抗戰史。本作品堪稱“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現代典范。更難能可貴的是,詩人在關注祖國命運的同時也格外矚目韓國,寫出《壯烈哉尹奉吉》《高麗重見天日》《重慶韓國臨時政府》《臺灣收復高麗獨立日本投降有感》《金九返國后之新表示》《朝鮮亟宜重建新臨時政府》《韓文復活矣》等24首有關韓國的詩,記載韓國政局的變化并抒發自己的感懷,成為目前所見寫作有關韓國題材最多的一位舊體詩詩人。此外,賦詩較多的詩人還有黃越川(廣)(《金剛山雜詠》15首)、鄒魯(《釜山即事》《韓京雜詠》《謁箕子陵》等12首)、梁鴻耀(《過朝鮮海峽》《秋風嶺》等10首)、黃炎培(《朝鮮道中七首》等9首)、王敖溪[《一擊歌(為李昌奉作)》《贈尹奉吉義士》《吊安重根》等9首]、商生才(《悼英魂》8首)、遼東漫郎(《贈朝鮮女郎》8首)、曹恕伯(《高麗牛黃清心丸》《謁靖武祠》等6首)、景梅九(《義士行》等6首)、穎人(《初入朝鮮》等5首)等。對中國現代文壇和各界人士關涉韓國人和韓國舊體詩的解析和論述,在已有的研究中尚屬空白,本書所匯集的詩詞必會引起研究者的興趣,受到研究者的關注。
敘述韓國亡國的史著,自1911年起在中國陸續出現,報刊文章更是層出不窮。與此同時,用民眾喜聞樂見、便于接受的文學手法展現韓國亡國經過,警醒國人從中汲取深刻教訓的作品應運而生。文言小說和章回體白話小說,便是其中最重要的文學樣式。
文言小說或立傳頌揚韓國反日英豪,或抒寫韓國人深懷亡國之痛的個體無力抗爭,均是寄寓深沉的憤懣之作。(周)瘦鷗的文言小說《記高麗女子》先后載于上?!缎旅駡蟆泛吞旖颉洞蠊珗蟆罚ㄇ皥箢}《說高麗女子》),講述一個出身于大家的韓國女子流轉到日本,為伊藤博文歌舞并被納為姬,此女常以國亡家破為恨,歃血加入安重根等組織的社團,密報伊藤將赴哈爾濱的行期并送去伊藤照片,安重根預伏于車站,擊斃伊藤。事成后女子流寓中國蟄伏,每每流淚與人說起祖國之事。故事文辭簡練,敘寫生動傳神。辛文锜的《亡國恨》,描寫一個心憂國事的中國少年邂逅坐石哭泣的憔悴朝鮮女子,女子曾為大官吏的祖父因諫維新被罷黜,父親參與獨立運動事泄被捕自殺,兩個哥哥也被害,孑然一身事奉寡嫂撫養弱弟。女子大嫂故去后,少年與這姐弟結下友誼。天津《大公報》先后載錄洪叔道的《箕子鏡》和養庵的《泠泠》。前者講述朝鮮王族女子李瓊花與明末流亡至漢城的華人巨商后人郭敬一兩小無猜,親愛成婚。瓊花之父李托與李完用同朝為官,二人格格不入。自覺處境危險的李托將先世遺寶箕子鏡交付郭敬一,要他們夫妻在自己死后攜鏡到中國。李托遭李完用陷害入獄瘐死。郭敬一因岳父亡故不能進李家,東游到東京。瓊花準備刺殺李完用為父報仇,敗露后逃亡山中舉義,負重傷,死前留下嚙指所作的血書。郭敬一久不得妻子音訊,回漢城尋覓蹤跡,得見血書,后以謀劃“恢復”被抓,不屈,用箕子鏡自殺。后者寫韓國咸鏡道某偏僻村莊有葛呂兩姓望族,呂家的兒子紹箕與葛家的女兒泠泠為表兄妹。泠泠隨父到奉天經商,與寄寓葛家的紹箕相見。二人暗生戀情。呂紹箕與同志安重根謀刺,安逃脫而紹箕殉國,泠泠勉強茍活,后得悉安重根刺殺伊藤博文犧牲,遂投江自盡。人物對話和細節描寫簡潔生動是這兩篇小說的藝術特色。董云裳的《朝鮮金剛山之奇人——現代之伯夷、叔齊》載于著名報人嚴獨鶴主編的《新聞報》副刊《新園林》,小說虛構“友人”親歷親見,演繹出朝鮮亡國后貴族金姓一家“恥食周粟”,隱匿金剛山二十余年的“現代之伯夷、叔齊”故事,既展現李朝遺民的仇日情懷,又宣示中韓文化的關聯。
胡寄塵(懷琛)的《朝鮮英雄傳》載于中國第一本專門以偵探小說為主的雜志《偵探世界》,敘寫任俠好客的奉天張仲泉,收留長髯客申岳,申岳勸張托名墾殖,陰結黨徒,待天下大亂時將關東三省據為己有,張仲泉猶豫不決,申岳遂離去,幾年后得申岳書信,才知道他是朝鮮人,不甘在韓淪為奴隸,來中國暗結草澤英雄以圖復國,但奔走遼沈京津吳越,均無所獲,只得獨自行獵于深林與虎狼同處?!秱商绞澜纭肪幷哂谩坝新曈猩?,躍躍紙上”八個字稱贊這篇小說。資弼的《安重根外傳》據安重根的事跡虛構,塑造了一個虎虎有生氣的無畏愛國志士形象;綺緣的《奴隸痛》借朋友韓人金某之口,痛陳韓國亡國之因。這兩篇小說都刊于著名的“鴛鴦蝴蝶派”代表性小說刊物《小說新報》?!傍x鴦蝴蝶派”另一個代表性刊物《禮拜六》發表的懶公的《朝鮮烈女》,聲稱是韓國人李太希給“我”講述的故事:面對亡國之恥,仁川世家女鄭芝英規勸甘當亡國大夫的舅舅不成,尋求富豪資助救國遭拒,深含悲憤投河自盡。僅從刊發《安重根外傳》《奴隸痛》《朝鮮烈女》這類表現韓國義士的“愛國小說”看,“鴛鴦蝴蝶派”刊物并非只有“游戲文學”。
章回小說有《繪圖朝鮮亡國演義》和《朝鮮遺恨》。[2]楊塵因的《繪圖朝鮮亡國演義》(又名《愛國英雄淚》),書前王大錯、張冥飛所撰的兩篇序言,揭示出作者的寫作動機和小說的意義。王大錯說:“其詳敘高麗亡國之慘,無一事非吾中華國民前車之鑒。”張冥飛說:“今日本又將以對三韓之手腕,日益加諸我躬,我人可自覺乎?此《愛國英雄淚》之所以作,閱者毋作等閑說部觀焉可也?!睂θ毡緶珥n過程和仁人志士復仇義舉的敘寫比較生動并注重細節描繪,是這部小說的看點。九一八事變后上海滬報館發行的沈桑紅著、藍劍青評《朝鮮遺恨》,假借作者兩年前在輪船上得到一個韓國人偷藏的日記作為資料來源,懷著“唇亡齒寒,兔死狐悲”的悲情,力圖從韓國滅亡中尋求借鏡。小說從大院君攝政寫起,直至日韓“合并”、韓王受日“冊封”為止。每一回后,都有藍劍青對該回人物、內容的點評和聯系中國、世界局勢所做的議論。采用中國古代文學批評獨具特色的“評點”方式加深和延伸讀者對小說內容的理解,是本書的一大特色。
其他創作和譯作
新小說有太陽社重要成員鄭伯奇以筆名“周裕之”發表的《奸細》、孫陵的《春天的悵惘》、碧野的《花子的哀怨——一個女俘虜的遭遇》、劉蟄叟的《亡國淚》和田魯的《朝鮮女人》5篇短篇,以及夏芬佩的《可憐的亡國少年》、敏子的《韓國的女兒》2篇故事?!都榧殹钒l表于丁玲主編的“左聯”機關刊物《北斗》。論者評介說:“《奸細》以朝鮮記者金李生的遭際為線索,用紀實的筆觸,通過由‘東省’寄來的相關報紙上的新聞和金利生日記的組接,揭露了‘萬寶山事件’的真相……對此,主編丁玲表現出了高度的敏感和極大的關注。稍后,正是在丁玲的‘授意’下,李輝英于1932年3—5月間創作了長篇小說《萬寶山》。”[3]《春天的悵惘》描寫“我”與在咖啡店當下女的韓國姑娘林瑛是同租一所房屋的鄰居,“我”對林瑛的態度從煩厭、輕藐到熟識而無隔閡;林瑛得知在“間島”組織游擊隊的哥哥犧牲后,留下一封信悄悄離開,去“間島”為哥哥復仇?!痘ㄗ拥陌г埂粋€女俘虜的遭遇》描寫“我”主動結識被俘朝鮮“營妓”花子,得知她從故鄉朝鮮釜山被騙賣到日本,又被日本丈夫賣到千葉淪落為妓女,后被征調到中國當“營妓”。正當“我”與她日漸熟識時,她卻在接受教養的小村莊不幸被日本轟炸機炸死。《亡國淚》的情節是:中國男子、清華大學學生林晚邨在北平北海公園救起翻船落水的韓國女子——畢業于女燕大的季秀禾,兩人自此訂交,交往漸密。季秀禾的父親是朝鮮李王的遠族兄弟,亡國后逃到吉林,加入中國國籍,暗中參與獨立運動,后回國被捕犧牲;林晚邨為臺灣人,日本割占臺灣后逃到廈門。兩人同病相憐,彼此同仇,惺惺相惜,遂戀愛結婚?!冻r女人》是從韓國逃到中國的朝鮮青年文君在火車上對中國朋友郁達、林南講述的故事,他同未婚妻金枝從中國回故國期間,加入愛國團體,金枝執行刺殺新任總督的任務時犧牲?!犊蓱z的亡國少年》和《韓國的女兒》兩篇故事情節都很簡單,前者寫韓國一個邊哭邊說誓死復國的少年卻遭同胞毆打,原來亡國前他富有的祖父不愿捐錢支持復國運動,亡國后家中財產被搜刮殆盡,祖父后悔莫及自殺;后者寫朝鮮亡國前的朝臣尹吉敦之女流落到中國青島做妓女,不堪日本士兵的侮辱鞭打殺死日本士兵,自己也身亡。
從藝術描寫的角度看,以上小說和故事中,《春天的悵惘》在藝術上較為圓熟;《花子的哀怨——一個女俘虜的遭遇》圍繞“我”對花子的熱情關心與深切理解展開敘寫,筆調優美細膩;《奸細》為增強真實感采用新聞報道和主人公日記的紀實筆觸,有新穎之處;《亡國淚》除對北海公園的描寫可圈點外,主要情節流于概念,但刻意設置男女主人公的特殊身份,自有深意;《朝鮮女人》《韓國的女兒》顯得粗疏,《可憐的亡國少年》則基本是說教話語。
新詩中白萍的《贈朝鮮的友人》哀嘆韓國人亡國的悲愴和中國的危急,呼吁用盡全副精神為自由奮斗;杜衡之的《亡了國的人》大聲斥責那些亡國后屈服忍辱躲在中國的可憐的韓國“順民”,其立場和態度在現代詩中罕見;谷望的《亡國恨》用通俗的歌謠體歷數朝鮮亡國苦痛,“望我同胞都醒起,齊心努力打鬼子”。雪原的《北行者》、毓華的《獻給小明弟弟》、陳舊的《光復之歌》是《韓國青年》諸多詩作中與韓國人有關的三首。其中《獻給小明弟弟》一詩特別值得一讀。據金柄珉教授考辨,詩作者“毓華”為李毓華,是韓國志士柳子明在上海立達學園任教時最得意的中國學生,他極為欽佩敬仰柳子明的人品和學識,與他終生保持著師生情誼,晚年在紀念文章中稱柳先生是“圣人”。詩中的“小明”指柳子明的大兒子柳基元,他1940年病逝于福建,年僅6歲,李毓華參加了他的葬禮并寫出這首情深志堅之作。[4]柳子明是巴金小說《發的故事》主人公的原型,1894年生于韓國忠清北道,1919年6月來中國后,將自己的一生獻給了韓民族的獨立事業和中國的教育、農業科學事業,他不僅是韓國獨立運動的功臣,也是中國人民尊敬的摯友。
散文作為與詩歌、小說、戲劇相對的文體,情況復雜。但凡小品、隨筆、雜感、短評、速寫、游記、通訊、特寫、報告文學、書信、日記、傳記、訪問記、回憶錄等都可納入廣義的散文范圍。“散文”“游記”“通訊”“紀實”均可標為廣義的“散文”。為便于閱讀研究,本書將敘事與抒情并重的小品、隨筆,偏重議論的雜感、短評和偏重敘事的日記,歸入“散文”;將偏重紀實的通訊、特寫、報告文學、傳記、訪問記歸入“通訊 紀實”。游記或偏重敘事,或敘事與抒懷兼顧,且數量較多,故而單列為一類。
載含小品、隨筆、雜感、短評和日記的散文中,首先要提及的是陽翰笙關于《槿花之歌》創作和演出的記述,這是編者從陽翰笙1943年1月1日至1945年11月18日兩年十個月的日記中挑選摘抄的,計一萬余字。從作者真實樸素的記述中,可以窺見劇本《槿花之歌》從構思、寫作、修改到排練、演出整個過程的來龍去脈,以及與此相關聯的臺前幕后種種細節。作者的這些私人記載,有助于從不同方面加深研究者對這一重要劇作的了解。此外,著名作家無名氏的《“檀君子孫”在西北》借表彰韓國光復軍第二支隊,披露了支隊長李范奭復雜多彩的經歷。陳宏緒的《阿里朗——抗戰回憶之一》,則以《阿里朗》歌聲引起的深情回憶,描繪出曾在豫北共處的一位韓國戰友——年青文弱詩人的感人形象。王炳成的《觀朝鮮女樂》系作者數次觀看朝鮮韶光社女樂在上海的歌舞表演后所作,以行家里手的筆墨,詳細記述了所演舞名、歌名和知名舞女、樂師及樂器,生動描繪出舞女的服飾、舞姿以及舞樂的配合等。其他隨筆、雜感,則多是贊揚安重根、尹奉吉等韓國義士的感興之作,表現出作者對韓國仁人志士的由衷欽佩和對中國人起來抗爭的急切呼喚。
記敘在半島“足跡所經,觀感所及”的游記多達30余篇。作者或赴日本途中順道游覽,或受命赴韓參觀考察,或結伴到半島參觀旅行,或被派赴韓境傳教布道。有的逐日記載見聞觀感,有的截取片段目睹耳聞,篇幅或長或短,敘寫或細或粗,半島南北的秀美山川和風俗人情、市井鄉村、學校工場、古跡文物等人文景觀,一一展露在作者筆下。一些篇章雖如實敘寫了道路建設、學校設施等的優越和規章制度的健全,但“此大好江山,究系誰家故物,茫然者久之”是作者們共同的感慨。比如,直隸教師劉崇本的《旅行日韓日記》(1917年4月),名畫家、教育家曹恕伯(鴻年)的《考察日韓江浙教育筆記》(1918年9月赴朝),南京教育工作者張援的《民國八年日鮮旅行記》(1919年4月),上海中學教師梁鴻耀的《日鮮游記》(1919年4月),滿蒙考察員馬君的《朝鮮京城觀察記》(1920年8月),教育家、實業家和社會活動家胡石青的《三十八國游記》一書中的《朝鮮》(1921年10月),女作家廬隱的《扶桑印影》(1923年4月),鐵道工程師張鐘山的《韓國游記》(1924年夏),胡友斐的《韓京紀游》(1925年5月),學者、詩人越川(黃廣)的《平壤謁箕子陵記》《游金剛山記》(1927年10月),輪船無線電職員某的《仁川漢城之一瞥》(1928年2月),牧師張鳳鳴的《朝鮮游行布道記》(1930年4月),留學日本的王雨亭的《東北印象記》一書中的九個節次(1930年5月),留日學生留東生的《隨日人旅行團考察東北朝鮮記》中的朝鮮部分(1930年7月),實業家、教育家潘仰堯《從遼寧到日本》一書中的朝鮮部分(1931年4月),考古學家、北京大學教授姚鑒(太堅)的《平壤一日記》(1940年春),香港左翼刊物《自由叢刊》所載白蓮的《南朝鮮紀行》(1947年11月)等。不同地區、職業和身份的中國人這些親歷親見之作,從不同視角記載了1917年至1947年(絕大多數在1931年九一八事變前)在半島南北各地各處的見聞感受,雖是一己之見聞,或限于管中窺豹,但記述的真實、自然、瑣細,使之兼具某些文學的和歷史的雙重價值。
通訊紀實有的敘寫壯士仁人的感人事跡,有的贊揚英雄人物的精神品格,有的記述在華韓國人士和戰士的各種活動,還有的敘說流落在中國的不幸舞女、“營妓”。名記者子岡的特寫《朝鮮人民的吼聲》記錄了金九、金白淵、玄何竹等韓國人士和中國的沈鈞儒、曾琦等出席重慶“三一”運動二十周年紀念會的盛況。以報道朝鮮義勇隊著稱的劉金鏞所撰《“三一”紀念在桂林》《良辰美景遇嘉賓》《人生自古誰無死 留取丹心照青史》等,展現了英武的朝鮮義勇隊戰士在敵后桂林多彩生活的另一側面。
6部劇本中2部同題為《亡國恨》,都以韓國國內生活為題材。一部是老樞、髯公合編的七幕話劇,描寫警察總監的公子三太郎向高麗官僚白無用之女秋英強迫求婚,誓死不從的秋英加入高麗秘密黨,與同志閔時中擔負在閱兵式上刺殺總督的任務,未遂,閔時中被捕。秋英以向三太郎示好為煙幕求得特別探獄劵,入獄綁縛獄警救出閔時中。該劇的弱點在于言詞說教強于性格展現。另一部為上海城東女學社的四幕劇,標明“警世新劇”,實際是以對白為主的戲曲。劇情為隱居韓國某處深山古廟中的革命團體“中興社”成員金仇日與戰友李克陽意外相會,他倆請廟中的烏巢禪師約來安重根的幾位戰友,在廟中舉行安重根殉國成仁十周年追悼會,被警察抓捕。編者在前言中說,該劇“編者有音樂家,有戲劇家,有文學家,互相研究,卒采用普通文字,解放一切昆腔及西皮二簧之格調。而又可歌可泣,為激昂慷慨之聲”,“誠可謂開劇曲之創格也”。劇本情節簡單,道白過長,但編者探索戲曲表現鄰國現實生活并“警醒國人”的用心,實屬可貴。詞學家、詩人周癸叔的《野祭》(又名《韓民血史》),是據樸殷植《韓國獨立運動血史》構思編寫的戲曲,描寫趙容復等四位韓國遺臣從福州到廈門,懷悲憤之心上洪濟山游覽,巧遇深切同情韓國的烏有先生攜先兄留下的朝鮮閔妃照片,在山上彈奏自譜的《閔妃三疊》,“為無告的韓人搔首問天”,四人大受感動,一同祭奠閔妃并暢敘各自家世和韓亡史實。該劇對白和唱詞感情深厚,文辭醇厚。作者說,他之所以“演其血史”,是為了表明“彼亡矣,猶犯萬難為之,吾愧彼矣。吾不自圖,將求為韓人不得也”。上海城東女學社的四幕劇《亡國恨》和《野祭》這兩部用中國戲曲演繹韓國亡國血淚史的臺本,為韓國題材的現代戲劇增添了話劇、歌劇之外的新品種。
北京師范附屬小學《紅廟教育》的三幕劇《朝鮮恨》描寫屠殺同胞的朝鮮政府,和妄圖武力統一全國的腐敗中國都督,先后派人到“東洋領事館”乞求借款,日本人為了“用朝鮮人攻朝鮮人,支那人治支那人”,欣然答應。結果都督失敗,被眾人亂刀刺死。劇本名為“朝鮮恨”,只是隱喻,重點抨擊的是中國軍閥。該劇直白表達對不顧民意賣國求榮者的激憤之情,人物流于臉譜和概念。上海敬業附小高級組知恥中心的《高麗童子》,選取徐學文、陳伯吹所作同名話劇[5]中的主角、韓國孩子白堅的六段話譜曲,使之作為歌詞演唱。兩劇的藝術表現乏善可陳,但京滬兩地小學教師力圖通過文藝形式對小學生進行愛國反日的“知恥”教育,其良苦用心值得稱道。
翻譯過鄭榮水《在東海上》一詩的著名藝術考古學家、東方藝術史研究專家、詩人常任俠發表于蘭州《新西北月刊》的四幕歌劇《亞細亞之黎明》是“以抗戰必勝的信念寫成”的。為劇中的歌詞配曲的是著名作曲家冼星海、張曙。盡管韓國人在劇中出現不多,但第一幕第一場時事討論座談會上的留日朝鮮學生金民助、李拔吾,第三幕第二場在某戰地后方醫院高唱《朝鮮青年革命歌》的朝鮮青年群,都給讀者留下了鮮明的印象。
翻譯作品[6]中,民歌有中國新文化運動先驅、著名文學家、語言學家和教育家劉復(劉半農)翻譯的《高麗民歌》和沙坪、悠韓翻譯的韓國民歌《思故鄉》。新詩有同據世界語翻譯的Mr.Sin所作《新時代的青年》的兩個譯本:上海《綠野》上的明夷譯文和延安《中國青年》上的莊棟譯文。小說有龍騷翻譯的玄鎮健《披霞娜》、葉君健翻譯的張赫宙《荒蕪地》、綠漠翻譯的安壽吉《富億女》、葉泰迺翻譯的金東仁《乞丐》。上述譯作為韓國民間文學和現代小說的譯介增添了新譯品。此外,還有《韓國青年》所載歌劇《啊哩朗》的插曲《韓國進行曲》。
著譯評介和對韓國現代文壇的評介
新搜集到的對韓人題材創作的評介,都出自期刊編者:《偵探世界》主編趙苕狂對胡寄塵(懷琛)的文言小說《朝鮮英雄傳》的評點,太陽社主辦的《新流月報》主編蔣光慈對張萍川(戴平萬)的短篇小說《流浪人》[7]的評點和《生活》編者鄒韜奮讀廖世承《游東雜感》[8],《新亞細亞》編者讀于右任《舟出東朝鮮灣》后的感言。均寥寥數語,卻言簡意賅。
譯文評介有楊善同評介胡風編譯的朝鮮和中國臺灣短篇小說集《山靈》,蕭叔明評介張赫宙的散文集《朝鮮春》,編者介紹了該刊揭載的葉君健所譯張赫宙小說《荒蕪地》,以及《大東報》和《盛京時報》所載克名、陳因的兩篇評介王赫選編《朝鮮短篇小說選》[9]的文章。有關《荒蕪地》和《朝鮮短篇小說選》的評介文章,新增了譯作的評介對象。其中,現代時期收錄韓國現代小說最多的《朝鮮短篇小說選》1941年7月甫出版,8月和10月就有論者接連予以評介,殊為難得。如果不以發表處所廢言,這兩篇出自偽滿洲國報紙的評介對韓國現代小說的總體認識和一些具體作品的評說,仍富參考價值。
還有一組比較特殊的評介文章。繼1939年初朝鮮義勇隊在桂林演出《阿里朗》《朝鮮的女兒》之后,1940年5月,韓國青年戰地工作隊在西安勞軍公演四場歌劇《阿里朗》和獨幕話劇《國境之夜》《韓國一勇士》,同樣引起熱烈反響。遺憾的是,這些劇本都未能公開發表。西安各報先后發表的五篇評介,不僅可使后人知曉三部劇作的劇情及演出情況,還獲悉中文本《阿里朗》除朝鮮義勇隊文靖珍編劇并發表的獨幕歌劇外[10],還有后來加入韓國光復軍的韓悠韓編劇作曲的四場歌劇這個重要版本。此外,無名氏的《記韓國歌劇〈阿里朗〉》以抒情的筆調介紹韓悠韓本《阿里朗》1944年3月在西安的再度重演,散文化的譯介,別具韻味。這些評介有助于我們全面了解《阿里朗》演出在中韓兩國現代歌劇史及中韓戲劇文化交流史上的重要意義。
對韓國現代文壇的評介有蘇吉甫的《一年來大東亞各地文藝動態·二 朝鮮》、葉菲的《北朝鮮的文學和藝術 作家·詩人·藝人》。此外,還有廉想涉、李斗山、天均、高在騏等韓國作家評介韓國現代文壇的文章,以及金光洲用漢語撰寫的1922—1934年韓國電影狀況簡介。中韓兩國論者從不同角度撰寫的上述評介,無疑有助于增進中國文學界對20世紀前半期韓國文壇及影壇的認知。
以上對本書所收文獻的簡要梳理介紹,止于蜻蜓點水。盡管編者竭盡所能搜尋并吸納近四年中韓學者的發現,本書所收篇目仍難免遺珠之憾,特別是散見作者自印詩詞集的舊體詩詞,還有進一步發掘的空間;另有一些跨近代現代詩人的詩作,雖發表于1917年后,但因準確的創作時間難于辨析,為謹慎起見未予收錄。鑒于此,編者不得不說:文獻發掘未有窮盡之時,尚需同仁慧眼再識。
2019年7月
【本文據《現代中國文化與文學》第24輯所載《“中國現代文學與韓國”新文獻掃描》增補改作】
[1] 金柄珉、李存光主編,金宰旭、崔一副主編《“中國現代文學與韓國”資料叢書》,延邊大學出版社,2014。
[2] 另有兩部章回小說未收入本書。一為閑閑居士(盧天牧)的《三韓亡國史演義》,1915年連載于上?!缎侣剤蟆た旎盍帧?,后經嚴獨鶴、陳天隨潤色,由錢曾鑅出資,1919年8月由上海杞憂社印行,當屬于1915年的作品。二為癡公(程道一)的《消閑演義》,1919—1925年連載于北平《小公報》,曾以《歷史小說 消閑演義》之名出版(1923年6月,出版者不詳)。阿英摘出其中第51、52回,命名為《中東之戰》,收入阿英編《甲午中日戰爭文學集》第二集“小說”(上海,中華書局,1958)。此書是中日甲午之戰的文學呈現,雖寫到東學黨之亂和韓國國王李熙,但一帶而過,未做具體描寫。
[3] 秦林芳:《左聯機關刊物〈北斗〉中的民族話語——兼談左聯敘事策略調整的內因》,《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14年第9期,第13—14頁。
[4] 以上文字據金柄珉教授2016年12月致編者的信整理而得。
[5] 徐學文、陳伯吹《高麗童子》(二幕話?。┮咽杖搿丁爸袊F代文學與韓國”資料叢書》⑤。
[6] 1930年5月10日出版的《拓荒者》第1卷第4—5期合刊刊登牛步的六幕八景話劇《臺灣》。編者稱:“詩歌戲劇方面,有特別指出必要的,是朝鮮的作家牛步的《臺灣》很深刻的表現了朝鮮的革命運動的浪潮?!保ā毒庉嬍蚁ⅰ罚芭2健毕淀n國小說家、翻譯家閔泰瑗(???,1894-1935),號牛步,出生于忠南道瑞山?!锻鼗恼摺返?卷第4—5期合刊出版后被國民黨政府查禁,《臺灣》只刊出第一幕(一景)、第二幕(二景),其中沒有韓國人出場,也無有關韓國革命運動的情節和對白。
[7] 《流浪人》據戴平萬《都市之夜》文本已收入《“中國現代文學與韓國”資料叢書》①。時當未查明該小說又載1929年3月《新流月報》第1期,作者戴平萬署筆名“張萍川”。
[8] 廖世承《游東雜感》第二節《朝鮮之一瞥》已收入《“中國現代文學與韓國”資料叢書》④。
[9] 王赫選編《朝鮮短篇小說選》全書已收入《“中國現代文學與韓國”資料叢書》⑥。
[10] 文靖珍《阿里朗》已收入《“中國現代文學與韓國”資料叢書》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