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箕子鏡

洪叔道

大風揚塵閉戶，無聊尋敗簏中，得友人寄贈手編新劇《箕子鏡》，一引激昂慷慨讀之興作。輯其事跡，遂以成章，仍以友人一引冠篇前，自知簡陋，不過聊以游戲云耳。

引曰：戰血玄黃，摧蘭折蕙，怒潮蒼碧，震亞驚歐。慘矣哉，蟲沙浩劫。偉矣哉，兒女英雄也。三韓乃箕子故封，中華舊服，權奸竊柄，王政不綱，訂合并之陰謀。恨虎倀甘心賣國，據堂奧而肆虐，痛鴟夷攫我危巢，廟社為墟，感興禾黍，宗臣仗義誓復河山，欲施博浪之椎，不惜一夫發難，憤擊自由之鼓，無如萬馬皆喑，繼志有英雄李膺，以嫌疑被逮，忠骸填犴狴，廣漢則鉤距，偏多以致亡命綠林，紅顏草檄埋香，黃土錦字留緘。慘茲游子歸來，求鳳中野，使彼敵人所在射我遼東，義憤填胸，審判臺時關祖國，心致到鼻，箕子鏡光燭重霄。吁！鐵樹無花，瓊枝已萎，丹忱亮節，冰玉交輝，綠慘紅愁，鴦鴛惡劫，人間何世，天地無言。此時閑話興己，望漢城于日暮，他日喚醒幻夢，愿殷鑒之常懸。

瓊花李姓，朝鮮王族女也，才貌如仙，好讀詩書，嘗慕木蘭之為人，雖巾幗猶丈夫也。文［父］托，國之大臣，時有中國人郭姓者，山東蓬萊人也，其先為明遺民，明末亡至韓，居漢城數世矣。郭為巨商而托則世胄，相交結久而益密。

郭有子名敬一，幼嘗與女同塾讀，兩小無猜，久乃親愛。郭子雖慧不女若，然好舞刀弄兵，尤投女所好，引為知己。積數年漸長，女隱以終身托生，生亦心許會。郭父命子留學日本，居年余來，歸謁托并視女，托為生置酒食相歡，言間頗露締婚意，生拜允，其后遣冰納采，遂成秦晉。

一日，托出其先世遺寶箕子鏡以授生，曰：君雖中土人，然寓居已久，身家在是，我朝自權奸弄柄，盜賣重器，大好金甌，行見破碎，小女既附女蘿，惟君是賴。老夫耄矣，恨不食賊之肉而寢其皮，旦晚且死，吾死后，爾夫婦速入中土，別尋安樂窩可耳。此間俟某一了，朝士無人，便見荊棘沒銅駝矣！

郭惡其語之不吉，亦淚下，勉慰之。懷鏡趨出，途中遇女，屏從人哽咽而言曰：郭郎，郭郎，可悲之事莫今若矣！自完用當國，老父與共朝政，憤郁不平，恒與齟齬。日前猶廷批其頰，妾諫之者數矣，終不移，恐家族不保，夫國之不存，家何足計然，妾自知難望久奉侍君子，況君亦奇男子，豈盡為兒女私情害人大義。此時望君速東渡，號召同志與舉義師，共勤王室。若是，則奸佞可誅，而三韓可復，而會合又長也。不然，恐無相見之日矣。言訖，淚如綆。俄頃，郭仆奔白太翁逝世，郭匆匆便別，未遑細話。

喪儀既畢，郭在制中不敢往托家。蓋三韓誠禮樂之邦，人皆知進退之道也。制中無聊又復東游，未暇與托為別也。托自許女郭氏，日飲醇醪，遇事尋隙，力與宵小爭，人人畏之。時李完用方唱親外策，陰害其掣己，讒之大國之監，遂下托獄。女奔走號呼，訖無應者，蓋舉朝盡豺狼，誰復能顧忠直之士也。托瘐死于獄，女大悲，恨思乘間刺完用。適完用吊其喪，女伏绖苫懷刃。事泄，女逃亡之山中，屢舉義師不抗，眾大潰。女負重傷潛行至蘇村，自知創劇不可療，乃以刀斷襟袖作箋，齦指作書，遺村人，遂歿。村人共葬之。

初，郭自抵日寓東京，久不得女耗，問心知有變，棄業西歸，始知岳丈已慘死，而女逃逝無蹤，大悲，出游四方，將以陰聯有志，藉覓女蹤跡。一夕，道過蘇村，宿逆旅，睹女詩留壁上，墨跡淋漓，情詞悲感，急詢之村人，村人指示女墓，則已玉碎香沉矣。郭自是若狂，其后卒以謀恢復被執，不屈，出箕子鏡自撾死。

外史氏曰：悲哉！女也有托翁之父，郭君之夫，女居兩者間，以孝事其親，以死許其國，而以義酬其夫，雖兒女情長而終，令英雄短氣也！嗟夫！吾聞之，商之將亡也，箕子佯狂而為奴，托也者，誠不愧為箕子之后矣！

（載天津《大公報》1917年2月23、24日“報余叢載·短篇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