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漢文佛經文體影響下的日本上古文學:研究·資料(全3卷)
- 馬駿 黃美華
- 2396字
- 2025-04-07 15:22:12
三 日本上古文體學研究
按照日本學術界通行的說法,日本文學史劃分為四個時期:古代、中世、近世、近現代。古代文學又分作前后兩期:前期指奈良時代(538~809),稱作“上代文學”;后期指平安時代(810~1192),稱作“平安文學”。[9]單從文學史的時代劃分來看,“上代文學”相當于中國文學史的“上古文學”(先秦、兩漢文學)。在中文行文的背景下,本書所言及的日本“上古文學”即指“上代文學”。德光久也撰寫的《上代日本文章史》一文曾對日本近現代的代表性學者有關上古文學文體的分類進行過細致的梳理。[10]茲撮其要義,分作三端,歸納如下。
其一,“二分說”。提出這一劃分法的學者有佐佐木信綱、吉澤義則和津田左右吉。佐佐木信綱將上古文學作品分作“正格漢文”和“俗文”,前者指符合漢語表達規則的文章體裁(引注:作者沒有具體指出哪些作品)。后者指有別于漢語表達習慣的文章體裁,具體包括三種形式:一是未使用萬葉假名的文章(以日語敘述為主的漢文);二是使用萬葉假名或夾雜萬葉假名的文章,有的通篇由萬葉假名寫成,有的僅僅是虛詞用假名表示(方法是虛詞大寫或小寫);一些詞語用假名表示(筆者注:如地名、神名等專有名詞)。[11]吉澤義則將奈良時期的文學作品按文章體裁分作“漢文”和“國文”[12]兩類,再細分作“東鏡體”(日記體裁、日漢混合文體)和“宣命體”(日文體裁的詔書、敕令)。屬于“東鏡體”的作品有《藥師佛光背銘》、《上宮記》、《法王帝說》、《高橋氏文》、《古事記》、《萬葉集》歌題,以及進入平安時代以后的《日本靈異記》、《將門記》、公卿日記、《東鏡》等。該文體亦見于朝鮮半島,最為古老的當屬作于天平寶字二年(758)的葛項寺《東塔銘》。“宣命體”同樣見于朝鮮半島。[13]津田左右吉將上古文學作品分作漢文體裁和“采用漢字書寫日文的體裁”兩類,后者具體指下面三種形式:舍去漢字的字義,用作標音文字,如“記紀歌謠”(收錄在《古事記》《日本書紀》中的歌謠的總稱);借用漢字的字義,用于表示日文,即用作訓讀文字;上述兩種形式混用,即音訓兼顧,實用性文體多半采用該形式,《古事記》當中保留下來的“舊辭”是最為典型的例子,法隆寺《藥師佛光背銘》亦可見同一情況。上述三種形式之中,在書寫某一詞語時,可見三種形式并用的情況,但在表達一個完整的意思時,多采用第二種或第三種形式。這或許是日文遣詞造句的方法與古漢語不同,僅憑第二種形式難以達意的緣故。[14]
其二,“三分說”。提出這一劃分法的學者有久松潛一、橋本進吉。久松潛一將上古文章分作純漢文類,如《日本書紀》《常陸國風土記》;日文非純類,指行文中既有非純正的漢文,又有不地道的日文,如《古事記》《播磨風土記》;從“祝詞”向“宣命”轉變的體裁,該類日語表達純粹,是出于使用漢字表現地道的日文的需要而形成的獨特的表現形式,屬于處于純正日文的草創階段的一種形態,成為后來漢字假名夾雜文體的濫觴。[15]橋本進吉的三分法:一指漢文;二指變體漢文,如正倉院文書中的一些體裁、平安中期以后的男性日記和“東鏡”;三指和歌及日文。橋本指出,隨著使用漢字的熟練程度的提高,作者開始使用漢字撰寫純粹的日文。在單個的詞語表達方面,一是全部使用萬葉假名,如“之良受”“美留比”等;二是借鑒漢字漢文的訓讀法,如“不知其人”;三是混用上述兩種情況,如“知受”“見流人”。另一方面,在書寫篇章方面,一是通篇采用“萬葉假名體”;二是主要按照漢語的語法規則書寫,但兼顧訓讀后又能表現日語意思的體裁,如《古事記》;三是按照日語語序,表達各個詞語時以混用方式為主,輔以第一、二種方式,如“宣命”等。[16]
其三,“四分說”。提出這一劃分法的學者是倉野憲司,上古文章的四種文體分別指純漢文體、準漢文體、“宣命、祝詞體”和“萬葉假名體”。第一類純漢文體是當時的文言體,作者多為朝鮮半島的歸化人及司職于文部、史部的歸化人的后嗣以及日本知識階層精英,作品如《日本書紀》、《常陸國風土記》、《古事記》和《懷風藻》的序文、大部分金石文、《萬葉集》的歌序和尺牘類、《經國集》中的對策文,等等。第二類準漢文體是當時的口語體,在形式上遵循漢語的句子結構,但主要部分為日語表達,如《古事記》、《播磨風土記》、《法隆寺金堂藥師佛光背銘》、正倉院文書中一些文類。第三類“宣命、祝詞體”,系日語式表達,鮮見漢語語序倒置的現象,助詞和詞尾活用細筆小寫,但在語法上多遵循古漢語的規則。第四類“萬葉假名體”,漢字用作表音文字,《古事記》的作者想做卻未能完成的一種體裁,只有“記紀歌謠”和《萬葉集》的若干卷采用了這一模式。此外,正倉院文書《續修別集》第48卷中亦見此體寫成的文書。以上各種體裁有時單作一體,有時多體并存。[17]
通過梳理上述日本學者有關上古文學文體的分類,以下幾點引起了我們的關注:一是上古文學文體研究始終關心的是文本的體裁樣式。因為“在日本文學傳統中,通常將文學題材劃分為‘詩’(漢詩)、‘歌’(和歌)、‘日記’、‘物語’、‘草子’、‘芝劇’(戲劇)等體裁樣式。”即根據文學作品的體裁樣式來劃分問題類型。[18]二是諸家都采用比較文體學的方法,嚴格區分漢文與“和文”或“國文”在語言風格上的異同。其中,確定漢文的標準是所謂純正與否,即是否合乎古漢語語法規則。因為學者們對古漢語語法規則的把握程度客觀上存在差異,所以這里的標準本身帶有較大的主觀性。三是在上述多種分類中,幾乎都沒有涉及漢文佛經文體的問題,這也正是本書的著眼點,是本書需要解決的問題。需要強調的一點是,從方法論上來說,要弄清上古文學的佛經文體的特征,需要“注意聯系漢籍經史子集等外典文獻來考察,有些詞匯句式,可能是存在于更早的外典文獻中,需要進一步在‘日文典籍—漢譯佛經—外典文獻’三者之間更用力探查,以免遮蔽了問題的復雜性,而失之偏頗”[19]。關于外典文獻對上古文學“和習”文體的影響,日本學者森博達[20]和國內的馬駿[21]等都進行過做過詳細的考察和論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