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源遠流長的創新活力之城
世界文明之光
得益于其作為政治、經濟中心的地位,以及南北交融的文化環境。南宋杭州成為技術創新的重要實踐地,是名符其實的“東方文藝復興”中心,誕生了許多科技、文化及工藝方面的首創首發成果或重要發展。這些成就既根植于江南水土,又通過貿易、宗教與外交輻射東亞乃至世界。推動了中國古代社會發展,也為世界文明進步貢獻了智慧。
一
創新活力之
中藥標準化鼻祖
現代人對中醫藥治病有一個普遍的疑慮或不大放心的點就是認為中醫不如西醫嚴謹,不同的老中醫看同一樣的毛病,有的用這幾味藥,有的用那幾味藥,有的藥頭輕,有的藥頭重,說起來是辯證施治,但總感覺有點不大放心,萬一遇到庸醫吃錯藥可不是鬧著玩的。其實這個問題老祖宗們也看到了,歷代醫務工作者都致力于總結提煉在實踐中行之有效的治病良方,并努力使之標準化。
南宋紹興十八年(1148年),辦公地點設在首都杭州的“太平惠民和劑局”制定了首部官方成藥標準《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從此至寶丹、牛黃清心丸、蘇合香丸、藿香正氣散、婦科逍遙散、失笑散、膠艾湯、兒科肥兒丸、小抱龍丸等老祖宗留給我們的中醫藥瑰寶有了規范的藥材配比和炮制方法,諸多“丸散膏丹”開始規模化生產。由于對癥下藥效果奇佳,許多至今還在廣泛應用。
和所有偉大科技成果一樣,雖然《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在南宋杭州首發,但它的出現,也是繼承和發展前人成果基礎的結果。
太平惠民和劑局包括兩個部分:惠民局、和劑局。惠民局相當于藥店,和劑局即制藥工場。他們的前身是成立于北宋熙寧九年(1076)隸屬于太醫局的熟藥所,崇寧二年(1103)開封在熟藥所基礎上擴建為七個藥局,由和劑局負責制藥,供給惠民局出售。這是中國醫學史上由國家經營的工商聯合企業,同時又兼具藥政管理的職能。受影視小說影響,我們習慣叫太醫院。宋代太醫院的頂級專家很早就開始收集整理成藥處方,宋徽宗崇寧年間(1102-1106年),藥局擬定制劑規范,稱《和劑局方》,南渡后藥局改名叫“太平惠民局”,《和劑局方》也改成《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其后經多次增補修訂最終形成我們現在看到的十卷通行版本,將成藥方劑分為諸風、傷寒、一切氣、痰飲、諸虛、痼冷、積熱、瀉痢、眼目疾、咽喉口齒、雜病、瘡腫、傷折、婦人諸疾及小兒諸疾共14門,788方。
宋代官藥局建立之初曾在平抑藥價,方便群眾,以及撲滅疫疾方面發揮過積極作用,但可惜的是醫療衛生領域就算在古代也是個腐敗的重災區,由于管理混亂,貪官污吏層出不窮,宋朝老百姓形象的分別給“惠民局”、“和劑局”改名叫“惠官局”和“和吏局”。可見要把好事辦好,制度還是第一位的。
依托于始于南宋的醫學研究教育的興盛以及藥材交易的便利條件,杭州中醫藥事業發展始終占據領先地位。如清代杭州醫家張志聰創立的“錢塘醫派”,以集注《黃帝內經》聞名;胡慶余堂、方回春堂等著名老字號中藥企業更是享譽海內外,至今仍是響當當的“江南藥王”。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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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消防先趨
“城隍山上看火燒”,是杭州老百姓形容看熱鬧的一句俗語。這句流傳自南宋的俗語反映了當時杭州城市消防的先進性。
南宋時期,杭州(臨安)作為都城,由于人口密集(至1275年已逾百萬),坊巷縱橫,房屋鱗次櫛比,酒肆、瓦舍、商鋪林立,用火頻繁,夜間燈火通明,且建筑多多為竹木結構,火災隱患極大。史載“每歲必火十余次”,僅史書記錄的重大火災就有47起,如嘉泰元年大火(1201年)“戊寅,行都大火,四日乃滅,焚居民五萬三千馀家。帝下詔罪己,避殿,減膳,命臨安府察奸民縱火者,罪以軍法;出內府錢十六萬,米六萬馀斛,賜被火之家。”嘉定四年(1211年)“焚省部等官舍,延及太廟,詔遷神主于壽慈宮;三日,火息,乃還太廟。省部皆寓治驛寺,焚民居二千馀家。”
為應對頻繁發生的火災,南宋政府建立了中國古代最為系統、專業的城市消防體系,其制度和技術在當時處于世界領先水平。
南宋首創“防隅軍”,又稱“潛火隊”,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支職業化消防隊伍,防隅軍編制一度超過5000人,成員都是從禁軍中選拔,并且裝備精良,訓練有素,配備有水桶、麻搭(浸濕的麻布滅火工具)、斧鋸(破拆工具)、云梯、火鉤等專業設備,特別是已經開始使用壓力噴水裝置——激桶,利用活塞原理遠距離滅火,這是我國最早出現的消防泵,極大的提高了滅火效率。
當時杭州城市消防體系集專業化、制度化、技術化于一體,形成了從預警到撲救,再到日常管理的立體防控網絡。被譽為“中國古代城市管理的巔峰之作”。如在全城范圍形成了利用西湖、運河及城內水井取水滅火的消防用水系統。整個杭州城被劃分為23個“隅”(消防分區),每隅設防隅官屋,駐扎數百人。城內共設立8座九米高的望火樓,晝夜輪值,發現火情立即敲鑼示警,并通過白天舉旗、夜間懸燈指示火場方位。各個消防分區間實行多隅聯動,火情重大時由鄰近的防隅軍相互馳援。
防隅軍滅火技術也相當了得,如已經能夠熟練運用隔離破拆技術,即通過迅速拆除火場周邊房屋,開辟“防火隔離帶”,防止火勢蔓延。防隅軍還經常性的和當時的地方治安部隊廂軍一起,對居民隨意堆積柴草、私藏火種等火災隱患以及建筑防火規范、消防器材配備等開展聯合檢查。通過法律強制與社區監督,將防火意識滲透至民間。當時規定杭州城里主街寬度要達十丈以上,小巷不少于三丈,以確保消防通道暢通;城內老百姓蓋房子禁止用茅草、竹木搭建屋頂,有條件的要用磚瓦覆頂,并推廣用磚墻替代竹籬;大型商鋪門前必須放置“太平缸”(水缸),各大寺廟以及官署還必須設立蓄水池。
南宋杭州城還建立了比較完善的消防獎懲及善后機制。對消防官兵給予優厚犒賞,如淳熙二年(1175年)11月,參與撲滅皇宮火災的防隅軍官兵,分別得到10—300貫不等的賞賜,其中受傷的還額外發放了40—200貫醫藥錢。對火災肇事和救災不力者進行嚴厲處罰,《宋刑統》規定:故意縱火者處斬,失火致重大損失者流放三千里,防隅軍救火不力則杖責革職。若州城失火,都監和通判未立即組織滅火,要被處以“杖八十”的刑罰,若大火焚毀官私舍宅200間以上,即使盡力救火,也要被處以“杖六十”的刑罰。民間還實行“連坐制”:鄰里需互相監督防火,一家失火,四鄰若不及時報警亦受罰。如后來當上南宋宰相的周必大鄰家失火,燒到其宅。過后,周必大與其余五十余家鄰居全部被當作起火者,抓入牢中問罪。為不連累無辜者,周必大一人獨攬罪名,最后被削官為民。對災民安置則相對人性化,火災后官府開倉放糧、減免賦稅,并設“安濟坊”收容災民,如1208年一場大火后,政府為災民提供臨時住所,有5000多人住進了佛寺、道觀,困難家庭還領到了救濟金。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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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器藝術巔峰
1996年夏季,一場暴雨沖開了杭州鳳凰山老虎洞山坳埋藏了的秘密,南宋修內司官窯遺址在800年后再次呈現在世人面前。
宋代是我國陶瓷業發展史上的一個輝煌的時代。宋瓷被舉世公認為中國古代瓷器中藝術性最高。至于官窯和民窯的區別主要體現在窯場的所有權屬性,百姓投資建立的窯場,即使設計燒制的瓷器被皇家所采用也不能叫官窯。宋朝的官窯特指具有皇家獨立自建性質的制瓷窯場。南宋的官窯都是由宮廷內務府的窯務機構主持創建、由窯務機構或者是修內司機構中的宦官進行監督管理的,它和明清時期派遣朝廷命官督造官窯瓷器是不同的。
《垣齋筆衡》,宋朝遷都杭州后,“有邵成章提舉后苑,號邵局。襲故京遺制,置窯于修內司,造青器名內窯,澄泥為范,及其精致,油色瑩澈,為世所珍。”據史料記載,南宋官窯包括修內司窯和郊壇下窯兩處,都位于杭州。修內司窯也稱內窯,地址就在鳳凰山下。
南宋官窯的生產開始于紹興十三年,其后持續了140余年。南宋官窯以四大特色著稱于世,即:紫口鐵足、粉青釉色、冰裂紋片、薄胎厚釉。由于胎土含鐵量極高,南宋官窯瓷器口沿處釉薄,露出紫黑色胎骨,稱為“紫口”;底足露胎處則呈現黑褐色或深灰色,稱為“鐵足”;釉色以粉青為主,釉質瑩潤如玉;釉面普遍存在開片現象,瓷器表面呈現如冰似裂,布滿天然蟹爪、梅花、蜘蛛網等金絲紋線、銀絲紋線和鐵絲紋線;由于經過多次修坯與素燒,達到了極薄的胎體效果,同時釉層厚度卻比普通陶瓷釉層要厚三倍以上。這些特點共同構成了其獨特的藝術風格和工藝成就,是鑒別南宋官窯的重要依據。
南宋官窯通過細致純熟的工藝,將流暢簡練的造型和精光內蘊的釉色和諧統一,粉青釉色清新淡雅,表面的開片紋路有疏有密,有深有淺,縱橫交錯,極不規則又在規則之中,釉層肥厚如堆脂,整體器型質感溫潤如玉、晶瑩剔透,即不失古樸典雅,又呈現出一種自然、含蓄、溫潤的美感,制作工藝和藝術水準均達到中國古瓷器巔峰。深受當時皇室和文人雅士的喜愛,代表著八百年前中國瓷器生產的最高水平,也是南宋時期發達的科技文化真實寫照。
由于官窯為皇家專營,供皇室專用,所以產量有限。南宋覆滅后,官窯被毀,工藝失傳。現傳世珍品不足百件,且多散落在世界各地。2015年4月,一件日本繭山龍泉堂舊藏的南宋官窯青釉八方瓶,在香港拍出1.14億港元天價,打破世界官窯拍賣記錄,可見其珍貴程度。
1950年,周總理在日理萬機中對恢復南宋官窯瓷作了批示:希望有關科研生產部門盡快弄清碎紋釉青瓷的原料、配方、燒制工藝,恢復古名窯。杭州瓷廠于1978年研制成功仿官窯灰青釉和月白釉二類試制品。杭州南宋官窯研究所于1986年研制成功南宋官窯粉青金絲紋片瓷。 1992年,依托郊壇下官窯遺址,杭州南宋官窯博物館正式對外開放,成為中國第一座依托古窯址建立的陶瓷專題博物館。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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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絲綢極品
1975年,福建福州黃升墓考古現場,出土了南宋時期織品、衣物300余件,據考證,其中包括杭州織造的“牡丹紋羅”“纏枝花綾”等珍品,這此杭產絲綢歷經八百年仍保持著0.15毫米的均勻絲徑,令人嘆為觀止。南宋時期,杭州(臨安)作為都城和全國經濟中心,造就了“杭綢甲天下”的美譽。杭州絲綢產業高度發達的背后,離不開生產模式和技術革新的推動。
南宋時期杭州絲綢產業已經由以家庭作坊為主逐步發展出工業化規模生產的雛形。當時杭州設有官營的織錦院。據《宋史·職官志》,織錦院隸屬少府監,匯集了全國三千多名頂尖工匠,分設“繡作”“綬作”“羅作”等不同工坊,專為皇室、官府生產高端絲綢,是一座占地百畝的超級工坊。織錦院采用“流水線”作業模式:染院專攻植物色譜提煉,繡作精研金銀線盤繞,羅作掌控絞經工藝,實行環環相扣的規范操作。民間則形成“萬戶機杼聲”的配套網絡,僅艮山門外就有“機戶三千,織工逾萬”,通過“領料加工”模式承接官辦訂單。這種“官民協作”的產業生態,使杭州年產生絲百萬斤、絲綢五十萬匹,產能較北宋提升三倍。
織錦院實行嚴格的原料控制和技術壟斷。江南蠶絲由官府統一收購,優先供應織錦院;織匠嚴禁技術外流,“織匠不得私傳花樣,違者徒三年。”(《宋會要輯稿》)之所以規定的這么嚴格,是因為織錦院掌握著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紡織技術。其核心機密就是迭代升級的提花機系統——工匠把傳統單綜織機革新為“束綜提花”裝置,通過1524根線綜與84片花本的精密配合,實現經緯線數萬次交錯而不亂。這種機械革命使得《咸淳臨安志》記載的“日出一錦”成為可能,更催生出“輕容紗”“透背緞”等突破物理極限的織物,織錦院生產的頂級紗料厚度僅0.05毫米,疊合七層仍可透光見字,其工藝精度直到工業革命前夜仍未被歐洲超越。
當時織錦院工匠世代服役,直至南宋后期才允許“招募制”,《武林舊事》記載,頂尖織工“日得錢三百,米三升”。為保證品質,《宋刑統》明確規定了“劣品入罪”的律令:每匹官綢需加蓋匠人、監造、驗錦三方印鑒,公差超過半錢即施杖刑。嚴苛的質量控制體系造就了杭綢過硬的品質。同時南宋初期在絲綢的深加工領域還發明了“緙絲”絕技。當時松江緙絲的杰出代表朱克柔利用“長短戧”技法創作的《蓮塘乳鴨圖》中,每片蓮瓣呈現16種漸變絲色,這種“通經斷緯”的工藝將絲綢從實用品升華為藝術品。元代學者柯九思感嘆:“宋人織畫,非畫也,乃天地造化寄于指尖。”
這些高品質的絲綢自然成為可量化交易的“硬通貨”。南宋時杭州雖然不是直接的外貿港,但通過運河連接明州(寧波)、泉州兩大港口。杭產絲綢織品沿著三條黃金航線出口世界:向東到日本、高麗,向南到占城(越南)、三佛齊(印尼)、阿拉伯地區,向西直到地中海。兩浙市舶司(駐明州)負責管理絲綢出口,相關關稅文書記錄:僅紹興十年(1140年),明州港出口絲綢價值三十萬貫,占市舶總收入四成。絲綢出口也刺激了杭州周邊桑蠶種植、印染作坊的發展,《咸淳臨安志》載“杭城染戶逾千,專供外蕃所需青碧色絹”。
南宋杭州絲綢產業的發展內核,直到今天依然有啟示意義:真正的產業升級永遠始于核心技術突破,束綜提花機的出現一舉改變了當時整個產業的生態,對杭州成為絲綢產業高地起到決定性作用。今日我們之所以要努力突破芯片光刻機等核心技術,也是同樣的道理,因為唯有以技術創新重塑產業根基,才能在全球化的浪潮中織就新的錦繡華章;官營工坊與民營機戶的協作模式,也和當代“國家隊”與“專精特新”企業的互補共生有異曲同工之妙;而將絲綢從消費品升華為文化符號的實踐,則更是預示了當下“國潮出海”的深層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