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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永失母愛

在經歷了手術之后,母親曾度過了一段相對平靜的康復期。然而,她的身體始終未能完全恢復,時常感到全身疼痛。

為了緩解母親的痛苦,我常常用我稚嫩的小拳頭,輕輕為她敲打身體,希望能為她帶去一絲慰藉。

面對這樣的困境,父親毫不猶豫地放棄了他在沈陽的工作,毅然決然來到天津,全心全意地照顧我的母親。然而,命運似乎并未眷顧我們,父親的戶口問題始終未能得到解決。在那個年代,沒有戶口就意味著失去了糧食和基本的生活物資供應,我們的生活因此陷入了極大的困境。

在萬般無奈之下,父親只能遠赴內蒙古白云鄂博,投奔在那里擔任礦長的弟弟關紹臣,希望能夠在那里暫時安定下來。經過一系列的周折和努力,直到1962年,父親的戶口才終于遷到了天津。

父親回來了,全家人團圓了。然而,生活并未因此變得輕松。由于沒有正式的工作,父親只能依靠為居民們修理五金工具來維持生計。他每天走街串巷,風雨無阻。

家里的生活看似剛剛安定,但好景不長,母親的身體再次出現了問題。1963年秋,母親住院檢查后發現患有腹水,而且癌細胞已經轉移。經過多次手術治療,效果并不理想,母親飽受病痛折磨,每天只能依靠注射杜冷丁來緩解疼痛。

在這艱難的時刻,父親始終守護在母親身邊,無微不至地照顧她,用自己的行動詮釋著對家庭的責任和擔當,成為我們全家人最堅實的依靠。

當時我才十歲,母親的陣陣呻吟聲如同鋒利的針,深深刺痛著我的心。那種痛苦和無力感如同貓爪一般,時緊時松地抓撓著我,讓我倍感煎熬和害怕。然而,我卻不敢流露出自己的情緒,害怕打擾到母親、影響到弟弟。我只能默默地承受著這份痛苦,默默地祈禱母親能夠早日康復。

進入12月,母親的面色越發蒼白,身形越發消瘦。她已深知自己時日無多。她緊緊握著父親的手,眼中閃爍著不舍與擔憂,聲音微弱地說:“紹甄啊,我恐怕撐不了多久了。孩子們還那么小,我放心不下他們,舍不得他們呀。你一定要好好照顧他們,把他們帶大啊……”

12月6日下午,天空中飄著鵝毛大雪,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這潔白無瑕的雪花覆蓋。父親帶著我們兄妹三人,踏著厚厚的積雪,前往天津市濱江醫院看望母親。

在病床旁,母親的面容雖然蒼白,但眼中卻閃爍著母愛的光芒。她輕聲對我們兄妹三人說:“都過來,親親媽媽。”

我們依偎在母親身邊,感受著她的溫暖。

母親還特別對我說:“小村,你有唱歌的天賦,要堅持去少年宮練歌。媽媽最大的愛好就是唱歌,卻沒能唱出來。你要記住媽媽的話,一定要唱出來呀。”

我緊握著母親的手,感到她的手好熱好熱,仿佛要將所有的愛和期望都傳遞給我。

我看著母親淚汪汪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情感。我想給她唱首歌,但一張口,眼淚就止不住地流下來,聲音哽咽,怎么也唱不出來。

當我們離開醫院時,我們都眼含淚水。外面的世界在這大雪的覆蓋下顯得異常安靜。

當天夜里,母親在與病魔的抗爭中,帶著對家人的無限眷戀和不舍離開了人世。父親守護在她身旁,默默地承受著失去親人的痛苦。

那天晚上,天特別冷,屋外刮著凜冽的寒風,而家里卻顯得異常安靜。或許是某種心靈感應,我們兄妹三人似乎能聽到母親那大口大口的喘息聲,那是她生命最后一刻的掙扎,也是她對我們最后的告別。

我們想爸爸,盼著爸爸回來,可又怕爸爸回來……我們兄妹三個縮成一團。

夜里11點多,家里的門突然開了,一股涼氣沖進房屋,爸爸回來了,我們都不敢作聲。爸爸說:“孩子們啊!你們的媽媽走了!”

盡管我們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這個不幸的消息時,心中的悲痛還是如潮水般涌來,都忍不住大哭起來。

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仿佛天塌下來一般。我無法相信,那個一直溫柔地照顧我們、鼓勵我們的媽媽,就這樣永遠地離開了……

半夜里,父親領著我們兄妹三人,跌跌撞撞地來到醫院,直奔太平間。在那里,我們看到了媽媽,她靜靜地躺在冰涼的水泥板上,仿佛只是睡著了。我們跪倒在她的身旁,大聲呼喊著她,希望她能醒來,但回應我們的只有冰冷的空氣和無盡的沉默。

媽媽剛剛四十歲,就離開了人世!離開了我們!她還那么年輕,還有那么多未完成的夢想和期望。我多么希望她能多陪陪我們,多聽聽我的歌聲啊。

在那一刻,我們兄妹三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無助。但我們也知道,我們必須堅強,因為我們是媽媽最寶貴的財富,我們要為她活下去,活得更加精彩和有意義。

母親是一位忠貞賢淑、知書達禮的妻子。在我的記憶里,她與父親的關系總是那么和諧,從未有過任何矛盾或不快。她對待父親家的親戚總是那么親切周到,讓人感受到溫暖。

母親李芳薌

對我來說,她不僅是可親可愛的母親,更是我音樂道路上的啟蒙老師。她如同春風一般,給予我無限的勇氣和安慰,在我幼小的心田上播撒下藝術的種子,為我以后在歌唱藝術道路上取得成績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沒有母親的悉心教導和循循善誘,我很難想象自己能夠堅定不移地在藝術道路上走下去,并有所作為。

母親一生酷愛音樂,她曾夢想成為一名歌唱演員,用歌聲傳遞情感。然而,如今我再也聽不到她那圓潤、甜美的歌聲了,這讓我感到無比悲痛。每當我想起母親曾經唱過的那些歌曲,心中總會涌起一股莫名的哀思。

記得曾有一位記者采訪我,問我對母親教過的哪一首歌印象最深,我毫不猶豫地回答說,還是《再走還是社里的田》。

這不僅僅是一首歌,更是我和母親之間珍貴的回憶。我記得那天,母親帶我們去郊游,她非常快樂地唱起了這首歌:“青青的山,藍藍的天,青青山上野花鮮。青山下,綠一片,麥浪滾滾望不到邊。看一眼,走半天,再走還是社里的田……”

那歌聲如同天籟,回蕩在我的心中,永遠難以忘懷。

我也跟著學唱,而且很快學會了。那天,母親很開心,在郊外的草地上舞動著優美的身姿,臉上灑滿溫暖的陽光,就像一個美麗的女神。那次快樂的郊游,成了我永久的記憶。

父親曾動情地對我說:“教你唱歌,是你媽媽在貧病交加中的一種精神安慰。”

母親的離世,給家中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陰影。那段時間,家中的氣氛凄涼沉悶,大家的心情都沉重無比,幾乎沒有什么交流。母親的離去,帶走了家里的溫暖和笑聲,留下的是無盡的思念和哀傷。

為了生計,父親不得不到天津第二建筑工程公司做臨時工,承擔著繁重的體力勞動。每當夜深人靜,我常常看見父親坐在昏黃的燈光下,默默地修補著我們兄妹的衣物。他的背影顯得那么孤獨和疲憊,我看著心里無比酸楚。

為了替父親分憂,年僅十歲的我開始更多地承擔起家務。除了做飯,我還學會了做針線活,雖然手藝不精,但也能勉強應付日常所需。每當看到父親疲憊地回到家,能吃上我做的熱飯,我都會感到無比欣慰。

即便在那段憂郁和悲苦的日子里,我仍然堅持每天早上到海河金湯橋下練聲。我喜歡站在橋邊,望著河水流淌,放聲歌唱。歌聲飄蕩在空中,似乎能帶走我心中的哀傷。

堅持參加少年宮合唱團的活動也是我生活中的一抹亮色,它讓我感受到了音樂的魅力和快樂。

每次從少年宮練歌回家,我都會先到母親的遺像前匯報。我站在母親的照片前,輕聲訴說著一天的所見所聞,仿佛她還在世一般。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我總會想起母親教我歌唱的情景,她的聲音溫柔而堅定,鼓勵我要勇敢地唱出來。

我牢記著母親“你一定要唱出來”的囑咐,這句話成為我堅定的信念,激勵著我不斷努力、不斷前行。我要把優美的歌聲獻給人民,也獻給天堂里的母親。我相信,她一定能聽到我的歌聲,感受到我的思念和努力。

我是在衛河旁孕育、在海河邊長大的。我的血液里流淌著這兩條河流的養分,它們賦予了我生命和力量。每天早上,當我站在海河旁練聲時,我會深深地呼吸著清新的空氣,聞著河水的味道。我知道,衛河水是流進海河而匯入大海的。眼前流淌的海河水,也帶來了母親老家新鄉的氣息,那是孕育我生命之地牧野村的氣息,是我母親的氣息。我希望,這河水帶著我的歌聲流向遠方,帶去對母親的思念和祝福。

唱歌給了我無窮的力量和克服困難的信心。在歌唱中,我忘記了憂傷和苦難,心胸逐漸變得開闊和豁達。我相信,只要心中有信念、有音樂、有母親的愛,我就能勇往直前、無所畏懼。

母親離世后,父親以他堅韌的脊梁默默承載著家庭的重擔,與我們兄妹三人共度了兩年雖然沉悶但尚算平靜的時光。然而,1966年的到來,打亂了這一切。

那一年,哥哥關牧原從天津河北區小樹林二中畢業,隨即響應政府號召,到山西臨猗農村插隊,而且一待就是十年。不久,父親隨天津第二建筑工程公司的部分職工去了山西長治,支援國家三線建設。他們一走,家里就只剩下了十三歲的我和十一歲的弟弟牧野。

1967年,我小學畢業,升入天津市六十九中讀初中。

我和弟弟相依為命,孤苦伶仃地在天津生活著。每當夜幕降臨,家中空蕩蕩的,只有我們彼此的身影和微弱的燈光相伴。每個月,父親都會“勒緊褲腰帶”,省吃儉用,從微薄的工資中給我們寄回25元生活費。

然而,對于正在長身體的我們來說,這些錢顯然不夠用。通常不到半個月,我們就已經花光了所有的錢。每當這時,我們就得面臨有一頓沒一頓的困境,常常忍受著饑餓的煎熬。有時晚上餓得實在睡不著,我們只能喝一碗白開水來充饑。

艱苦的生活讓我們學會了精打細算,節儉度日。夏天,我會帶著弟弟早早地前往菜市場,尋找那些被丟棄的菜葉子。我們挑選那些剛剛掰下的菜葉,帶回家洗凈,腌制成咸菜,這些咸菜足以支撐我們吃到來年春天。當秋天到來,大白菜上市時,我最高興了。這時,我們可以撿到許多白菜幫子,拿回家清洗后剁碎,經過簡單的加工便能蒸成美味的菜團子。然而,到了寒冷的冬天,菜市場里幾乎沒有什么可撿的蔬菜了,還好有煤渣可撿。

夜晚,寒風凜冽,我常常帶著弟弟穿梭在馬路間,清掃運煤車撒落的煤渣。雖然雙手被凍得通紅,但心中卻充滿了滿足和希望。我們將撿到的煤渣帶回家,與水混合后制成煤餅子,晾干后便可用于取暖和做飯。

記得有一年深冬的一天,天上下著大雪,我弟弟空著肚子騎著借來的自行車,去郊區買玉米粒。那條路漫長而艱難,大雪覆蓋了整個地面,使得騎車變得異常困難。在回來的路上,弟弟因為饑餓和疲憊,騎著自行車就摔倒在路邊。他趴在地上,勉強捧起一把雪塞到嘴里,又嚼了一把玉米粒充饑。路上突然駛過來一輛汽車,差點軋著他。

還有一天,當我回到家時,看到弟弟正在忙碌地燜米飯、燉肉。我驚訝不已,心想他怎么可能有錢買這些食物呢?我擔心他走上了歪路,于是再三逼問。弟弟拗不過我,只好說出了實情。他告訴我,他為了買這些吃的,竟然去賣血了!

我當時一聽就哇地哭了。看著弟弟賣血換來的飯菜,我怎么能夠下咽?!我緊緊地抱住弟弟,淚水止不住地流。

說實在話,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很少提起這些往事,想起來心里就難受,提起來就像揭傷疤一樣疼。

但是,這些經歷讓我們更加珍惜生活,也讓我們更加明白生活的真諦。雖然生活艱辛,但只要我們心中有愛、有堅持,就一定能夠克服一切困難。

在那苦楚的少女時期,我經受了生活的重重考驗:先是遭遇了喪母的巨大悲痛,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刻;緊接著,父兄為了生活遠走他鄉,留下我帶著幼弟面對家中的冷清與孤獨。清貧的生活如同孤兒般艱辛,每一天都充滿了挑戰與不易。

然而,面對這些苦難,我從未懦弱。我牢記母親的囑咐,將唱歌作為心靈的寄托和活下去的動力。無論生活多么困苦,我都沒有放棄唱歌的夢想。我用歌聲表達內心的情感,用旋律驅散生活的陰霾。

在那些艱難的日子里,唱歌成為我生活的支柱。它讓我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好與希望,也讓我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念。我經常感覺到是母親在護佑我,支持我。

在父親和哥哥遠走他鄉之后不久,“文化大革命”席卷了全國,我們的家庭也未能幸免。因家庭出身問題,我們被抄家了。那些日子里,家中不斷有人闖入,翻箱倒柜,將母親的遺物和我珍愛的照片一一拿走。更令人痛心的是,他們甚至給我舅媽剪了“陰陽頭”,給她帶來了極大的羞辱和痛苦。還有一次,又一批人來到家中,把我和弟弟所有的東西扔到院子里要拿走。我突然從內心深處涌出一股勇氣,毫不猶豫地沖到院子里,從地上的一堆衣物被褥中硬是抱回了兩床被子。這是我和弟弟的全部家當了,沒有這兩床被子,我們無法度過寒冷的夜晚。

那段艱難的歲月給我們姐弟倆帶來了巨大的心理沖擊,但也讓我們更加緊密地相依為命,彼此成為對方最堅實的依靠。那時,我們還養了一只小蘆花雞,它總是默默地跟在我們身后。我們上樓,它也“噔噔”跟著上樓;我們下樓,它也跟著我們下樓。小蘆花雞成了我們的“家庭成員”,成了我們姐弟倆唯一的“伙伴”,陪伴我們度過了那段孤獨而漫長的日子。

隨著歲月的流逝,小蘆花雞也慢慢長大,逐漸變老。有一天,它不幸離世。我們心痛不已,但又不忍心吃掉它。于是,我們專門挑選了一個清靜的地方,將它安葬在那里。我們在埋葬它的小土堆上又撒上一些五顏六色的野花,表達我們姐弟對它的懷念之情。

那幾年生活不易,我照顧著弟弟,還要兼顧學業和唱歌。每當夜幕降臨,陪伴我度過漫長夜晚的,是母親那諄諄的教誨和深切的囑咐,以及我心愛的音樂。在困難面前,我總會想起母親的面容,想起她教我的那些歌曲。它們給予我克服困難和勇往直前的力量。這份信念支撐著我,讓我在磨難中成長。終于,我熬到了初中畢業。

現在想來,少年時期經受的磨難給我帶來了許多同齡人不曾有的精神折磨和內心痛苦,但這也是我個人的一筆寶貴財富。它塑造了我堅韌的品質,更賦予我的歌聲以獨特的韻味。當我唱歌成名后,許多人告訴我,他們從我的歌聲中,能感受到我經歷的滄桑歲月和風雨時光,產生強烈的共情和共鳴。

我的人生經歷使我深知生活的不易,更明白堅守歌唱初心的可貴。在當時的環境下,如果我稍微有那么一點懈怠,就不可能實現母親的遺愿,更不會有我今天的人生了。

我想,人生的苦難就像讀書一樣,翻過去就過去了,我們應當永遠朝前看。盡管生活中會遇到許多挫折,但只要堅定信念、百折不回,不低頭,忍著堅持下去,命運就會一直推著你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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