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牌
李斗的《揚州畫舫錄》中所寫的過去揚州景物,早和春夢一樣地消逝了,可是其中所提到的詩牌,在十五年前,筆者和任二北等人卻曾藉此以為公馀惟一的消遣,也耗去不少的時光。
關于詩牌,在《畫舫錄》中是這樣的記載著:
“詩牌以象牙為之,方半寸,每人分得數十字或百馀字,湊集成詩,最難工妙。休園、篠園最盛。近共傳者,張四科云:‘舟棹恐隨風引去,樓臺疑是氣噓成。’藥根和尚云:‘雨窗話鬼燈先暗,酒肆論讎劍忽鳴。’黃北垞云:‘流水莫非遷客意,夕陽都是美人魂。’汪容甫云:‘葉脫辭窮巷,蓮衰掃半湖。’皆警句也。”
那時任二北正在鎮江主持省立鎮中,筆者也就在那里工作。閑來談到《畫舫錄》中的詩牌,很是感到興趣,便也決定制作一副來試試。可是如用象牙,我輩不是富有的鹽商,斷不可能。如改用竹子,既費事也不美觀。結果便偷工減料,用那裱好來印名片的宣紙制作,并且不采方形,改成矩形,每張上寫一個字,簡直和普通人家耍的紙牌差不多了。
紙的詩牌制作好了以后,大家多不贊同“每人分得數十字或百馀字,湊集成詩”的辦法,以為過于呆板,缺少變化。反正叫做“牌”,不如參用打馬將的方法,倒還名符其實。于是更決定了新的牌律:(一)全牌三百字,名詞、動詞、代詞、副詞、介詞等俱備;(二)同局至少二人,至多六人;(三)起牌、發牌,均依坐序;(四)首家起十四葉,馀均十三葉;(五)全局同意,得和牌重起;(六)得依序收他人所發之牌;(七)三百葉外,另有白葉若干,每人得留一白葉,代替任何理想之字,若是得第二葉,必發出;(八)成牌至少十字,至多十四字;(九)成牌句法,三言、四言、五言、七言,長短句不拘;(十)成牌之句,如同局之人多數否認者,應暫止成牌,繼續原局;(十一)一人成牌,馀人得就所有,各自成句,依優劣次第錄之。
牌律既決,牌字也得酌定。最初是由筆者選了一千馀習見的字,經大家一再刪減,剩了三百字。其中名詞最多,動詞、形容詞次之,其他詞類最少。經多次實驗的結果,已足連用,也就不再增加。
自此以后,公馀之暇,或留鎮江在鐵甓城頭,或返揚州在平山堂畔,多是一局詩牌。開始時大家手法不熟,聯想不靈,發牌收牌,常會弄巧成拙,費時很多,后來才漸漸地快起來。大約不足一小時,就可完成一局了。每局成牌以后,當時都曾記錄下來,也多有可以成誦的句子,如“煙籠柳線遙添碧,雨卷江帆亂入樓”;“可憐一曲桃花扇,都是新亭舊淚痕”;“玉笛低歌閑對酒,夕陽紅葉冷無聲”;“離懷風亂葉,春半一帆遙”;“煙花憐別夢,風葉滿空山”;“流水可憐碧,鶯花又暮春”……
后來因為“一·二八”國難發生,大家便無雅興耍此詩牌,并且不久以后,也就各懷苦悶,萍梗東西。只是二北在判離以后,還能壓抑著離情,將詩牌的牌律、牌字以及各局湊成詩句,匯成一冊,油印分寄局中同人,定名為《葉局新語》。并且在卷首題一絕句:“翻新葉子斗閑情,從此無聊卻有名;最是局中新語好,夕陽紅葉冷無聲。”附有跋語:“此集既就,苦無其名,因擬四字,并戲題一絕,無非當局之迷耳。惟葉局二字不典,并無舊篇,何曰新語,其生造可笑如此。”當時筆者也曾和了一首:“可憐身世寄閑情,撚斷吟髭浪博名;一自西風吹雨過,哀蟬落葉總無聲。”過后,二北更再行編訂,改稱《喪志錄》,和紙的詩牌一并鉛印問世,這自然還是“當局之迷”。可是時移世變,至于今日,欲求再聚一地,耍著詩牌,消遣世慮,又何從再得,這真是揚州續夢了!
(《申報》1946年1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