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娘

瘦西湖上的游船，以筆者記憶所及，似乎隨著時代的演變愈縮愈小了。大的畫舫，在從前是可以擺酒席的，主客以外，加上船夫、仆役和廚師不算，更有侑酒奏曲的粉白黛綠之輩。這么，畫舫自然是要很大的，兩舷有雕欄，上面有飛蓋，里面還有許多陳設(shè)。這種畫舫在現(xiàn)時已是見不到了，現(xiàn)時所能見到的比較要小得多，布置等等，也遠(yuǎn)不如前。并且就是這比較小的畫舫，也像失去了青春，露出衰老的情態(tài)，早不受到游客的垂青，三五零星的幾艘，卻在靜候著舉家老幼一同出游的人們?nèi)ス忸櫫恕?/p>

近多年來湖上的船只，來來去去的多是極小的一種，俗稱小劃子。這小劃子上面有潔白的布篷，四面用鐵條支撐著，里面放著幾張?zhí)偬梢危⑶乙灿幸粡埿∧咀溃梢苑欧挪杈摺Ｈ缡侵蝗娜撕献淮呛苁娣摹４硇。俣瓤欤魏r轉(zhuǎn)動靈活，自會為一般人所愛好。

不過大的畫舫，隨著時代演進(jìn)，歸于淘汰，小劃子應(yīng)運而生，這固是瘦西湖上近多年來最顯著的轉(zhuǎn)變。可是以筆者的觀察，戰(zhàn)前與戰(zhàn)后，卻另有一種使人發(fā)生滄桑之感的，便是一些撐小劃子的船娘也變了。戰(zhàn)前的船娘在服裝方面，似乎有一定的，多是黑色的綢褲，白色的布衫。這樣的裝束，襯映在綠沉沉的草木中，正是湖上不易見到的忘機(jī)鷗鷺，自很賞心悅目。并且多在妙齡，不少眉目清秀的，在“知好色，則慕少艾”的情況下，她們在湖上撐船的生涯，不用說，會比其馀村俗的船夫們要隆盛得多。加之她們撐船的技術(shù)又很好，拿著一枝竹篙，很靈活地?fù)稳ィ还芏噙h(yuǎn)，篙子一上一下，衣服上不會濺到水點子，那種靈活的身軀，嫻熟的技巧，像音樂之有節(jié)拍一樣，如是你躺在藤椅上帶著鑒賞的心情看去，會不由地暗自贊美。

年青的人們總是好動并且好勝的，見到船娘們善于撐船，也便欣然學(xué)習(xí)，會叫船娘們坐在船里，由他們?nèi)巍４飩兛粗麄冇袝r為了篙子拿不好，使得小劃子在湖里回旋著，或者撐得欠缺技巧，拔起篙子，把湖水濺得滿身，會格格地笑成一團(tuán)。在這邊的柳陰中，在那邊的蘆葦旁，此起彼應(yīng)的笑聲，常是連綴成一串，然后慢慢地低微下去，終于沉沒在湖風(fēng)里。這真是湖上極美妙的點綴。可惜眉目娟秀的船娘，如今已不多見，服裝方面，也沒過去那么整潔，就連撐船的技巧，也似乎沒過去那么嫻熟了。這是戰(zhàn)爭帶來的災(zāi)害，衰老的揚州，卻再也經(jīng)受不起這樣災(zāi)害哩！

（《申報》1946年12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