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過來再點一下人數。”

人群聚集處一個把自己包的一絲皮膚不露的人正大聲招呼著，那是秦錚。“洛川，陸青北每次都是你們兩個，站那么遠干什么呢？”他指著兩人的方向吼著。

“走了，過去。”洛川碰了碰陸青北小跑過去隊伍邊上，陸青北擼了把頭發一臉煩躁跨步也跟了上去。

隊伍排成三排依次報著數，“31、32、33、34。”

“好了，現在各自組隊，兩人一組，跟著大叔大嬸去學，學怎么分揀樹苗，怎么插苗。”他轉向隊伍最右邊對著陸青北和洛川那邊道：“一，二，你們六個跟著我去拿樹苗，好了解散。”

大家剛拍了幾下手紛紛吵鬧移動腳步尋找隊員又被秦錚叫住。

“等等，再說一下啊。有的同學可能不太自覺，大家都能看見啊，這地方全都是沙漠，你別讓我看見誰想跑啊，你想跑也跑不出去。”他瞟了一眼陸青北，被回饋了一個白眼，“還有就是要時刻注意群里消息，我們12點準時吃飯，11點50的時候就可以往來走了。最后一點啊，就是一定要注意安全，這個是最重要的。好了，就說到這兒，大家解散吧，你們幾個跟我來。”

陸青北幾人跟著秦錚前往買好的樹苗假植地，洛川一路都在跟陸青北吐槽秦錚。

“怎么每次臟活累活都是我啊，他是不是針對我？”

陸青北瞅了他一下，眼神別有深意，他牽著嘴角壞笑道：“秦錚喜歡男的，他該不是看上你了，想離你近點兒。”

“啊？！”洛川瞬間大驚失色雙手交叉抱在著胸口停在原地害怕道：“不會吧，怎么可能呢，我有女……”

秦錚看兩人還在路上墨跡，轉身喊他們：“洛川喊什么呢？來第一捆你先抱。”

“看吧，我就說不可能，第一個就使喚我呢。”洛川放下心來打哈哈，跟陸青北兩人走到秦錚跟前，又聽到秦錚說：“這一捆比較干，抱著輕，你來抱吧。”

洛川隨即又慌了起來，“啊！？”

“快啊。”

洛川眼神求救了一下自己的好兄弟，結果那人只是笑了一下就走去農戶身邊了。

“快，一人抱一捆往那邊送，可以裝在袋子里或者用繩子捆起來，這樣不容易散，要不然等會兒掉一地，來來來，別愣著。”

可能是為了避嫌，也可能是為了關愛女同學。洛川把自己最輕的那捆樹苗給了他們這組唯一的女同學，自己重新抱了捆重一點的。

陸青北不想把衣服弄臟就沒去接樹苗，但也不能什么也不干，于是主動去拿起鐵鍬跟著農戶一起把樹苗一叢一叢從沙地里往外鏟，幫洛川他們堆在一起。

一個來抱樹苗的學生問農戶，“叔啊，這就是樹苗嗎？這不是雜草嗎？”

大叔露出白牙笑了笑，“這叫梭梭樹，就是在沙漠這邊種的。”

“這都干成這樣了，還能活？”疑惑的不止這個男同學一個，周圍的其他人都是，在別的地方這種干黃干黃的一掰就斷的就跟雜草、干樹枝沒什么差別，結果在這地方卻成了能長成大樹的幼苗，挺新奇的。

大叔抹了把汗，“能活，這已經是這邊最好活的植物了，澆水后兩個多小時就能發芽的。”

“兩個小時就能發芽？”

這下這位同學更震驚了，陸青北也是一樣，把剛挖出來的樹苗堆好后就蹲在地上看著農戶大叔的方向。

“對啊。”

“我天，那還干成這樣。”

大叔還是笑：“環境不一樣，這邊雨水少，風沙又大，沒人管的話，發了芽可能沒多久又死了。現在年輕娃娃都出去了，就剩我們這些老骨頭了，我們又不可能成天往這么老遠跑。你們種的時候小心點別折斷了，有的細一點小一點也別放棄說不定都能活。”

“……”

幾人沒聊一會兒就繼續忙自己的了，陸青北還一直蹲著，幾個大叔可能覺得這些大學生能來種樹很難得，所以說話也一直很軟，做錯了事或者愣著不動也不會催你，更不會批評。

陸青北垂著眼看著地上那一叢叢干枯的樹苗，心想在他們家那邊，院子里出現一點雜草秦珂都要趁沒長高給捏了，可那樣一株不起眼的雜草在這地方卻成了稀罕物。他轉頭看向西邊，“確保民勤不成為第二個羅布泊”幾個大字就立在那里，其實他沒有太大感觸的，只是覺得心里悶悶的，也沒多想，起身拍了拍小腿褲拾起鐵鍬就繼續開干了。

近處的樹苗已經運送足夠了，但他們買的多，挖出來的也多，現在正繼續往遠處輸送著。

時間長了，其余學生已經走累了在臨時搭起的帳篷下喝水歇腳。洛川本想過去的，但一看秦錚也坐在里面于是放棄了。他大口悶了半瓶水看到一旁停放著的三輪突然起了注意，興沖沖跑到陸青北跟前。

“小青，想不想兜風，哥開三輪帶你。”

陸青北轉頭看過去點了下頭。

兩人把挖出來的梭梭樹苗抱去三輪上，然后開著車去送。其實整片沙漠只有一條公路，其余能通車的路都是農戶們開車一次一次壓實壓出來的路。

運送樹苗期間三輪車陷了好幾次，但是車身還算輕，兩人沒費多大功夫就弄出來了，只不過也摔了好多次跟頭。

洛川在前面當著司機，陸青北站在車廂里每隔一段距離扔幾捆樹苗下去，效率很高。一路磕磕絆絆的，兩人算是找到了樂趣，陸青北也沒有早上剛來那會兒煩了。

打坑機已經把坑都打好了，陸青北一路看著種樹組拿著一撮大概四五株的樹苗斜著插進坑里，然后用腳踩實。樹坑的距離和高低并不平整，遠遠看過去其實也不整齊。

忙了一上午，黑了幾個度。陸青北和洛川把自己早上穿的沖鋒衣外套裹在頭上遮陽防風，坐在拖拉機遮擋的陰影下吃著盒飯。盒飯是大隊飯店送來的，四菜一湯。湯是礦泉水，每人兩瓶，喝完可以自己再拿。

洛川：“腰好疼。”

陸青北：“嗯。”

“這沙子坐著有點燙屁股。”

“嗯。”

“你能不能多說幾個字？”

陸青北吃完最后一口米飯把飯盒合上放在一邊，“渴死了都。”他想在兜里拿紙擦嘴，手伸進去卻摸了一把沙出來。沙子在兩人面前從陸青北手心漏下來，他攥得很用力，沙子摩擦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洛川看著笑了笑，開始裝傻：“誰啊，心眼兒這么壞。”

陸青北剛吃完飯這會兒沒心思跟他鬧，只是把兩邊的兜翻出來把沙子都倒掉，完了故意用手把細灰往洛川那邊拍，一邊拍一邊道：“確實壞。”

【輔導員秦錚：大家吃完飯就自己找地方歇一會兒，太陽很大，注意防曬，咱們三點再開始】

洛川看了消息把手里的飯盒摞在陸青北的上面指揮道：“去，順便幫我帶瓶水回來。”

“你……”

“爹。”洛川呲著牙道。

陸青北白了他一眼走了。

把垃圾扔了，陸青北走去帳篷底下拿水，看見還有飲料就想著給洛川發消息問他要什么，身上一摸發現沒帶手機，便作罷了。

“清清。”

他應聲轉過頭去，以為是洛川在叫他，但好像又不是，因為那聲響明顯是女人的聲音。

“怎么了？”洛川問他。

轉頭看見洛川過來了，陸青北意識到自己可能聽錯了，“沒什么，”他笑了，“聽見有人喊我‘青青’，你終于肯動彈了？”

洛川彎腰自己拿了瓶可樂，他剛看見群里消息說有飲料，怕陸青北愣頭青真給自己光拿了水。他把可樂擰開先灌了一口道：“這兒除了我還有誰能喊你‘青青’，再說了我也不喊‘青青’啊，我不一直喊的‘小青’‘青兒’嗎。”

“我去你的。”

“嘿嘿。”

“清清。”

“怎么了五嬸兒？”仲清南把另一個帳篷的飲料從三輪上搬下去問。

仲清南今天來幫飯店老板也就是五嬸兒給這群大學生們送盒飯，本來摘了果子要送來，結果到了飯店臨時換了車就給忘了，于是買了幾捆飲料一起拉了來。

“好長時間不見，在學校都捂白了。”五嬸兒看著她笑道。

“是啊，過幾天還得再黑。”

“多注意防曬啊，你看她們那些小姑娘都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的，還有小伙子也是。”

仲清南摘了帽子，把防曬衣拉鏈往下拉了拉，喘著氣道：“好，我記著了。”

三輪車開走后，大片沙地全部四仰八叉躺著人，還時不時傳來幾聲呼嚕響。陸青北和洛川把外套鋪在地上躺在上面用手背擋著光，遮著臉，他們還在原地沒換地方。

“青兒。”洛川喊陸青北，陸青北不想理，又被喊了一聲，“青兒？”

“你死不死？”

洛川呵呵笑了兩下：“我喊你呢。”

“有屁放。”

“哥給你找個女朋友唄。”

“不要。”

洛川拿開胳膊，“干什么不要啊，下學期開學就大三了，在學校都算老同志了，學姐不要，學妹嫌老的，你家里不催啊？”

“不催。”

“唉，”洛川嘆了很長一口氣，“我高中的時候我奶就催我了，我們那邊女孩兒少，路上一找一個光棍。我現在是因為上了大學，要不然早訂婚了。”

陸青北一直沒說話，然后又被懟了兩下，“跟你說真的呢，就在這兒找個女朋友，說不定你就愛上這地方了。”

他哼笑了下道：“不可能，我永遠不可能愛上這破地方。”

洛川撇撇嘴：“切，我死之前肯定能等到你打臉。”

“你可以試試。”

那時候的男孩兒血液里流淌的都是不服氣。

“試試就試試，要是你輸了怎么辦？”

陸青北翻過身背對著他，“我不會輸。”

“萬一呢？”洛川拍他，“哎，萬一你輸了呢？”

看著遠處開走三輪的背影沉默良久，陸青北緩緩道：“輸了的話我就在這兒呆一輩子，永遠不離開，一直種樹，固沙，直到這片沙漠全部變成綠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