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獵獵，吹得衛所前火光搖曳不定，將人影拉得忽長忽短。

營地里一片靜默，只余甲片摩挲的細碎聲響。

遠處的潮聲，越來越低，越來越沉，像是壓著什么東西，在緩緩逼近。

忽然，只聽得“噗”地一聲悶響。

黑潮中，一只龐然巨物，已然躍上沙灘。

半截身軀裹著粘稠海藻，背甲堅硬黝黑，六條粗壯觸肢撐地，眼眸里帶著森寒光澤。

緊跟著，黑潮沸動，無數大小海獸如潰堤洪水，潮涌般撲了上來！

“列陣！”

李云飛一聲斷喝，聲如利刃，瞬間斬破了所有沉寂。

兵卒們訓練有素，霎時間提刀提盾，列成弧形陣列，將衛所簡陋的防御工事護在中央。

姜仁立在隊前，雙手垂落，拳指微曲，整個人微微前傾，像一柄即將出鞘的刀。

眼里無喜無怒，只有冷光森森。

第一頭沖到近前的，是只鬃背海狼，身形如牛，獠牙如匕首。

姜仁腳步不動，只在它撲來的剎那，驀地一記寸拳打出！

拳風破空，短短一尺，卻重若雷霆。

只聽“咔嚓”一聲脆響，那海狼的頸骨生生被打斷，身子在空中頓住，隨即軟綿綿地摔落地面。

潮水一般的海獸大軍，已經壓到眼前。

“殺！”

李云飛沉聲一喝，刀光起處，血花飛濺。

兵卒們呼吸繃緊，提刀硬上，刀盾交錯，一時間，海獸哀鳴與兵刃撞擊之聲交織成片。

遠潮翻涌，水花四濺。

先前看見的龐然黑影，終于爬過了海灘，露出真容。

竟是一頭形似章魚的巨獸，足有一丈多高，背上覆著重甲。

也不知是天生的，還是自個兒撿了背上去的。

觸腕翻飛如林，身前生著一只灰白獨眼，半瞇著，透著令人心底發寒的冷意。

一身妖氣，如實質般壓迫而來。

四下原本就狂躁的海獸，感應到這股氣息，登時更加瘋狂，蜂擁而上。

李云飛大罵一聲，手起刀落，一連劈翻三頭，朝著那方殺去。

姜仁站在陣前，神情反而越發平靜。

只是微微一側身，衣袍微蕩，腳步一錯，人已立在了李云飛身側。

那意思，已然很明顯了。

李云飛望了他一眼，神色沉重，卻未多言。

厚甲章魚怪仰頭嘶吼，聲如裂帛，震得沙地都抖了三抖。

龐然巨軀在沙灘上蠕動，宛若一座泥涌的小山。

觸腕亂舞，卷起陣陣腥風，帶著撲天蓋地的壓迫感，朝列陣兵卒碾壓而來。

李云飛卻不退反進，腳下一踏，鋼刀卷起一道雪亮寒光。

刀勢沉猛，帶著一股開山裂石的狠意，直取那怪物胸前半睜的灰白獨眼。

一刀之威，換作尋常妖獸，便是山君海魈，也得被生生劈開。

然而那章魚怪雖形如山岳，反應卻快得詭異。

數根觸腕猛然電射，帶著割裂空氣的尖嘯，直撲李云飛。

“砰砰砰！”

刀鋒與甲皮碰撞，炸開一連串低沉悶響。

李云飛只覺一股蠻力如山洪決堤，順著刀身轟然壓來，震得虎口發麻。

只得身形一轉，借勢卸開，堪堪避開鋒頭。

姜仁的身形已然繞至巨獸側后，如一抹風影，在沙地間掠動。

或近或遠，或急或緩。

有時如靈蛇吐信，拳掌若有若無，探向那觸腕與軀干交接之處；

有時又如猛虎暗撲，拳風隱隱帶著撕裂之意，專挑那重甲覆蓋不到的死角狠砸。

身形騰挪閃避，總能恰到好處地避開猙獰觸腕，又精準地落在感知死角。

只是以他此時修為，想破這厚重妖軀，無異于癡心妄想。

這一拳一腳，并非為殺敵，而是為擾敵。

一則擾其節奏，亂其攻勢。

只要章魚怪稍有遲滯，李云飛便能尋隙破局。

二則趁著纏斗，細細試探，尋那不易察覺的命門。

姜仁一邊游走，一邊凝神捕捉著每一寸細微變化。

金鐵交鳴之聲不絕，火星四濺。

那是李云飛的鋼刀，一次次劈斬在章魚怪的粗觸之上。

勁道沉猛，刀光凜冽，卻每每被那層厚重肉皮卸去，竟難以破開分毫。

章魚怪那只巨大的獨眼半瞇著，灰白如死魚的光澤里，透著一絲陰狠。

森寒目光掃過姜仁飛掠的身影，幾次試圖捕捉，卻又偏偏抓他不住。

只惹得它煩躁低吼，觸須亂攪，激得沙土飛揚。

一人主攻，一人牽制。

配合未必精妙，卻也水潑不進。

只是這怪物皮糙肉厚，觸腕如林，一時間，戰局陷入僵持。

殺聲漸寂，只余兵刃鏗鏘與海獸低吼。

姜仁心神如鏡，始終牢牢鎖住章魚怪的氣機。

看似隨意閃動，實則將那龐然大物的每一寸動作，每一絲氣息波動，都細細刻印在心底。

又試了數次。

拳頭擊打在觸腕的關節處，這怪物竟全無異狀，連一絲抽搐都欠奉。

可當身形掠至它背后，逼近那厚重的甲殼時。

卻見觸須猛然翻卷，死死護住背心，動作之急，遠勝之前。

一絲微不可察的變化，被姜仁捕了個正著。

心念一轉，眸光微亮，當即暴喝一聲，嗓音滾雷般震開夜色：

“衛正！掀它那王八蓋子！”

李云飛那邊，正被幾條觸腕纏得焦頭爛額。

聽得姜仁一聲大喝，眼中狠意一閃。

懶得再與那畜生纏斗，周身神力陡然暴漲，猛地一咬牙，硬挨了觸腕一記重擊！

只聽“砰”地一聲悶響，李云飛整個人被震得微微一沉，喉頭一甜，幾乎噴出血來。

卻也借著這一記巨力，腳下一跺，雙臂如弓，手中鋼刀裹著一股子撼山裂石的狠勁。

狠狠地刺進了章魚怪背心，甲殼與肉身的縫隙！

緊接著一聲暴喝，猶如蠻牛沖頂。

刀鋒猛地一攪，再向外一撬！

“咔嚓！”

甲殼脆響，伴著章魚怪震天動地的一聲凄鳴。

那塊厚重如鐵的外殼，竟被生生掀飛，重重砸落在沙灘上，激得塵沙滾滾。

露出來的，是一層半透明的膜。

血管交錯其上，密密麻麻如蛛網，看得人脊背發涼，偏又分辨不清，里頭藏了些什么鬼東西。

姜仁早已窺準破綻，身形倏然一縱，如蛇般游滑而上，快到極致。

體內那一縷從妖蟹王身上攫來的神力勁氣，也在這一刻，盡數灌入右拳。

腥風呼嘯，拳勁裹挾著異力，重重轟進那層脆弱的薄膜！

“砰！”

宛如擊碎鼓面。

章魚怪仰天狂嘶，聲震海岸，帶著一股近乎絕望的痛苦，凄厲得叫人牙根發麻。

剩余的觸須也亂了分寸，漫天揮舞，狂亂無章。

甚至顧不得旁人，朝著背后那一片破碎的肉膜，兜頭轟去。

姜仁早有戒備，腳下一點，身形如箭脫弦，疾退數丈。

而那幾條失控的觸腕，卻仍舊直勾勾地轟了下去。

“噗嗤！噗嗤！”

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響。

濃墨色的漿液夾雜著血管與碎裂的內臟，如同爆開的水囊般，伴隨著觸手抽離，向著四周飛濺出去。

腥臭氣息頃刻間彌漫四野，叫人作嘔。

章魚怪龐大的身軀，在沙灘上抽搐了幾下，觸腕軟塌塌地垂落，終于無聲無息。

那只灰白的獨眼，也在夜色下漸漸黯淡，失了光澤。

轟然一聲，重重倒下，卷起一片塵沙，歸于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