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從那濃霧中脫身，蛇形拳的熟練度，就只差臨門一腳。

此番在深海中肆意搏殺，又有那靈花補(bǔ)益續(xù)航，熟練度上漲幾如潮涌。

終究是在這生死一線的當(dāng)口，一舉破關(guān)。

姜仁心中全無防備，身形頓時凝滯下來。

一股遠(yuǎn)超往昔的記憶浪潮，兜頭蓋臉地將心神吞沒。

熟悉的拳路體悟，熟悉的醍醐灌頂，熟悉的天雷開竅。

勁力流轉(zhuǎn)、發(fā)勁角度、呼吸節(jié)奏……

一樁樁一件件，皆是鑿入了筋骨血肉，化作本能。

好在也不是頭一回，腦海里風(fēng)暴雖猛，卻也是來得快去得也急。

這回只用了數(shù)十息的工夫，心神便已勉強(qiáng)收斂。

姜仁趁著神智稍復(fù)的間隙，眼皮艱難地抬起，朝著四周張望。

只見那團(tuán)猙獰可怖的混沌巨怪，已然逼至身前。

身影如山岳壓頂，中心處那張不停翻卷的巨口，吞噬而來。

下一息，眼前的景象猛地暈染開來，仿佛被硬生生扯斷。

熟悉得令人心悸的回憶，便如海底幽魂般，再次浮現(xiàn)心頭。

漁舟顛簸，風(fēng)浪呼嘯，天地似在翻覆，冰冷咸腥的海水灌入口鼻，寒意直透心肺。

耳中再度嗡然作響，天光倏地暗了半分。

頭頂?shù)年幱颁佁焐w地，重又覆下，似要將天地都吞沒。

海水咆哮，潮聲如鼓。

那團(tuán)巨影仍是藏在濃霧里，未現(xiàn)真形，只余一條條黑乎乎的觸須，在水天之間瘋魔般舞動。

忽的一根粗壯的觸須，閃電般探來，不容分說地，將姜仁整個人纏卷了個結(jié)實(shí)。

此刻近在咫尺，姜仁奮力掙扎間，總算瞧得清了些許輪廓。

那觸須上吸盤密布，如一個個肉瘤般蠕動，看得人頭皮發(fā)麻，寒意直竄脊梁骨。

記憶至此，戛然而止。

姜仁心神猛地一震，從回憶中硬生生掙脫出來。

來不及查看面板，目光比念頭更快，朝著四周急急掃去。

先前循味而至，環(huán)繞身周的妖獸，此刻竟是一個不剩，消散得無影無蹤。

那尊瞧不出模樣的混沌巨物，卻未如料想中那般撲將上來。

反倒退出了些許距離，在身后不遠(yuǎn)定住了身形。

一眼望不到頭的龐大身軀，此刻像座死山般，紋絲不動。

就連周遭的水流，也仿佛畏懼著它，自行繞體而過，連一絲漣漪都未泛起。

唯有那扭曲的軀體之上，成百上千對慘白的豎瞳，幽深得像墨池，直勾勾地盯著自己，一眨不眨。

那眼神里，透著幾分探究，幾分遲疑，隱約……還有幾分懼意？

姜仁心頭猛地一緊，一時分不清是不是幻覺。

此刻也無暇細(xì)想，更不敢在此處逗留。

當(dāng)即身形一晃，悄然滑出水幕，朝著遠(yuǎn)處急急掠去。

蛇形拳臨陣破境，尚未來得及細(xì)細(xì)體悟。

但只這一動，便知與先前天壤之別，速度何止快了一倍。

身形在水中穿梭，竟如傳說中的鮫人一般，滑行如風(fēng)，幾乎不帶阻滯。

若是方才搏命時，能有這份速度，只怕早已突破了妖物重圍，退回了混亂渦流之中。

只是他快，那怪物卻更快。

一見他轉(zhuǎn)身逃離，龐然身軀似是反應(yīng)過來，隨浪一滑，竟無聲無息，追循而至。

身后的腥氣愈發(fā)濃烈，那龐然的陰影逼近得極快。

水流震蕩，仿佛這片深海，都在它的怒意下微微發(fā)顫。

姜仁心頭猛地一跳。

正值惶然無助之際，忽覺心神感知中，有數(shù)道熟悉的氣息，驟然躍出。

是那三條殘船，一大兩小，正循著來時的路，朝著群島方向急急折返。

姜仁心念電轉(zhuǎn)，不過一息間，已然拿定了主意。

當(dāng)即身形一擺，整個人便如一道無聲的水影，朝著那船隊(duì)的方向，急急追去。

以他此刻的速度，不過片刻工夫，便已追至鎮(zhèn)濤號船下。

悄無聲息地貼著船底，藏身于巨大的陰影之間。

身后那頭巨怪緊追不舍，竟也隨他一同，浮到了海面之上。

一聲驚天動地的嘶吼，震得整片水面亂顫不休，龐然的黑影在浪花中翻滾。

鎮(zhèn)濤號上，眾人本已稍稍松下一口氣。

此刻忽見那巨怪竟又卷水重來，盡皆神色大變，臉上寫滿了不解。

這畜生，怎地這般攆人不放。

好在先前脫離危局后，得了片刻的喘息休整。

那位洛京來的上使，雖則面色依舊蒼白如紙，但在丹藥的調(diào)息下，終是恢復(fù)了幾分氣機(jī)。

見那巨物再度襲來，威勢絲毫不減。

當(dāng)即甩開身側(cè)的親衛(wèi)，掙扎著站起身來，抬手便擎出了那口古怪的羅盤。

指尖在盤上一劃，又是一蓬殷紅的精血，飛灑而出。

“嗡！”

一聲低沉的嗡鳴。

那羅盤之上，青光驟然綻放，化作轟然一擊，直奔那巨怪而去。

那怪物顯然吃了些苦頭，被青光生生震退數(shù)十丈之遠(yuǎn)，水花如柱，沖天而起。

這回它卻是不依不饒，像是被激怒得狠了。

怒吼連連，攪海如沸，又一次緊咬而至。

青光再起，再次轟退。

來來回回，足足三次，那怪物依舊不死心，仿佛不將這幾條船碾碎不罷休。

可每轟出一次青光，那上使的面色，便跟著黑上一分。

到后來，唇角已滲出血絲，氣息虛弱得像風(fēng)中殘燈，搖搖欲墜。

眾人瞧在眼里，心頭再泛絕望，只覺那青光一息熄滅，船隊(duì)便要覆滅在此處。

幸而就在此時，前方水光微變，島影已隱約可見。

海域外圍的環(huán)形群島，已近在咫尺了。

身后，那怪物忽地發(fā)出一聲凄厲至極的咆哮，似狂濤撲岸，震得整片海都轟隆作響。

龐大的身軀猛地?fù)渲翇u邊，卻又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地頓住了身形，未越雷池半步。

巨軀止步，卷起滔天巨浪，卻再未逼近半分。

它只盯著船隊(duì)，那成百上千對慘白的豎瞳中，涌動著狂怒。

更多的……卻是一股不加掩飾、深深的忌憚。

咆哮聲聲，如雷貫耳。

那巨怪繞著群島邊緣，沖撞翻滾，掀起無數(shù)漩渦。

卻始終沒敢踏進(jìn)那片海域分毫。

終究，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三條船帆，高高揚(yáng)起，一頭扎入島嶼之間的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