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險中求。

五個大字在姜仁心頭涌現。

此番出海，可不是來觀浪吹風的。

此刻海面之上，有那上使扛妖斗法；

后方洛京親衛，壓在水中如鐵坨沉水，動彈不得。

此等良機，千載難逢。

若是眼睜睜錯過，怕是要被心頭那口氣活活憋死。

念頭至此，主意已定。

姜仁不作遲疑，衣袂一翻，整個人悄無聲息地沒入水中，順著那縷清靈氣息，直潛而下。

海水越深，越似沉山壓岳，從四面八方裹來，像是要將人揉成一團。

骨節咯咯輕響，肌肉戰栗繃緊。

每下一寸，便是與海抗衡一分。

姜仁咬牙未停。

那股氣息就在下方，越發剔透，越發引人心神沉迷。

肺腑里像灌了鉛，耳中嗡鳴如鼓，可姜仁那雙眸子，卻一點點亮了起來。

不知潛了多久，只覺骨血俱疲，神識仿佛也隨水壓瀕于崩散。

忽然……

身子一輕，似是穿破了某層無形的牢障。

腳下傳來些實感，已至淵底。

此處并非死寂。

流光微動，色彩斑斕。

崖壁嵌著奇石，溫光微微；異魚穿游其間，浮光掠影。

姜仁卻不敢多看。

只凝一口氣，提神斂念，循著那靈力最盛的方位，沉沉探去。

片刻后，終于在一道細細裂隙中，覓得了目標。

那是一株花。

盈盈一掌大小，晶瑩如雪，層層疊疊的花瓣，似琉璃雕出，又似寒霜初覆枝頭，冷香無聲。

花心懸著一滴清露，未墜未散，微光流轉，透著一股難言的生機，仿佛天地靈機，都養在這方寸之間。

姜仁才近身數尺，便覺通體暖洋洋。

周身氣血翻涌如潮，倦意褪得干凈，四肢輕輕，似要飛騰而起。

“好寶貝！”

姜仁心頭一跳，眸光閃爍。

至此才知，世上果真有那種東西，一眼便叫人生貪。

此花便是。

姜仁眼角微撇，瞥見淵底不遠處，幾片墨綠甲胄碎裂散落，尚帶血痕。

想來是哪位洛京親衛，死得凄慘，連血肉都沒留下半片。

姜仁撈起一枚頭盔，入手沉墜，冷鐵生寒。

手上動作極穩，將那株奇花連同礁石底座一并采下。

輕輕放入盔中，又拾幾片甲胄，覆在其上，做了層遮掩。

也不知這甲胄是何材質。

頃刻之間，花息斂去九成，隱隱無形，如藏春于土，深且不露。

才將那株靈花妥妥藏好，整片深海陡然一震。

“吼！！”

一聲巨嘯，自淵上貫下，裹著滔天怒火，恍若山岳傾塌，海底為之回音轟鳴。

姜仁心神一顫，脊骨生寒，冷意直透頂門，幾乎當場僵住。

那怪物……察覺到了！

不敢有絲毫耽擱，身形一旋，似海蛇游水。

循著心念間的方位感應，朝著群島方向疾掠而去。

此前船隊駛入環海，用了近半個時辰。

姜仁自信，自己孤身潛行，兩三刻鐘足矣。

只要穿過那嶙峋群島，扎回初入時的混沌渦流，便可暫避風頭，得片刻喘息。

只可惜這世道，從來都不由人算。

鎮海司雖在海面清剿過一輪，妖獸掃盡、血水漂紅。

可這海底深處，總還藏著些漏網之魚。

更不乏嗅血而至的異獸，兇光四起。

墨綠頭盔遮了八九分氣息，可那靈花實在太盛。

哪怕只余一縷殘息，也足以引得妖影蠢動，群獸趨奔。

此時已是避無可避，唯有迎面殺出一條生路。

姜仁拳架擺開，蛇形若水繞輕絲，虎形似雷霆震野，前蕩后掠，破浪斬妖。

海中怪物或斷鰭折尾，或骨裂筋崩，一路血花暗涌，凄厲喑啞。

殺伐雖狠，卻終歸拖慢了腳步。

原本設想的潛逃之策，轉瞬化作了搏命突圍。

四下海水翻滾，血霧浮蕩，染得視野都帶了腥紅。

雖無海面上那等風起雷奔、舟船轟鳴的壯闊聲勢。

卻也殺得深沉驚心，叫人透不過氣來。

水下殺伐正酣，海面上那一場纏斗，也漸近尾聲。

那位洛京來的上使，臉色已白得如紙，唇角蜿蜒一線血痕。

手中那口古怪羅盤，尚自維持著一點青光，光華搖曳，恍若風雨飄搖中的孤燈。

困獸的掙扎愈發狂暴，青光光壁搖搖欲墜，四下水浪轟鳴，護持的光幕已隱現出細碎裂痕。

石將軍面如鐵鑄，眉心跳動未歇，終是低低一嘆，沉聲吐出：

“……拼死一搏罷。”

話音尚在回蕩。

“噗通，噗通。”

幾道水響破空而來。

數道狼狽身影自海中鉆出，濕發垂面，甲胄殘破。

正是先前潛入海底的洛京親衛。

為首那人眼角一掃，眸光在空中微頓，旋即抬手，朝上使比出一道手勢。

那上使眼底寒芒一閃，毫不遲疑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濃如墨潑，悍然噴灑在羅盤之上。

“嗡！”

羅盤驟震，青光猛然暴漲，霞色四溢，刺得人眼痛，連海風都被定住了一瞬。

光柱驀地轟鳴，響聲刺耳如裂帛，竟將那頭巨物震得連退數十丈，浪濤倒卷，水花如雷。

“……撤！”

石將軍一字出口，聲如破甕，臉色黑得賽鍋底。

“鎮濤號”率先調頭，兩艘殘船緊隨其后。

船帆獵獵揚起，猶如逃兵揚塵，直奔那遠處環形群島而去。

出人意料的，那龐然陰影并未趁勢撲來。

它甚至沒有絲毫遲疑，悄無聲息地調轉身形，沉入海底。

海面隨之漸漸平靜。

仿佛先前那場生死搏殺，不過是船隊眾人做的一場噩夢。

眾人雖不明所以，眼見那怪物退去，卻終究松了口氣。

洛京上使被親衛攙扶著，靠倒在船舷旁，身子軟得像沒了骨頭，面色蒼白如紙，唇角微微顫動。

丹藥靈丸一顆接一顆往口中塞，氣息才算勉強穩住。

而此時的海底，卻仍是一片幽沉。

無光無聲，唯有殺意濃如鐵。

姜仁懷中兜著那口墨綠頭盔，渾身血跡，在這片水域中，攪出一縷又一縷腥風血浪。

身形忽隱忽現，每一招皆是殺路，每一式都破血開道。

周遭海獸仍前赴后繼地涌來，斷甲、碎骨、亂舞的觸須，在暗水中翻卷。

饒是姜仁慣于水下搏殺，此刻也難免氣血翻涌，臂膀酸麻。

偶覺力竭之兆，便揭開頭盔一角，偷吸幾縷靈花的余息，再以甲片迅速掩住。

只是每次靈光乍泄，便似血腥引狼。

周圍妖影翻涌得更狠，殺意更盛。

眼見姜仁身形已慢，氣血欲竭。

忽的一聲低沉咆哮，自海淵深處穿透重重水幕，直撞識海，震得腦中嗡然作響。

這一聲，比先前更近了些。

姜仁心頭一凜。

那畜生，竟脫困折回了。

看那模樣，分明是認準了氣息，直沖著自己而來。

姜仁暗提一口內勁，拳腳陡然添了幾分狠意，一攪水光，便是一蓬血沫炸開，腥濃刺鼻。

身后那怪物臃腫如山，行動卻快得古怪。

幾乎不帶水聲，一團巨影無聲壓來，已闖入心念感應之中。

姜仁眸光微動，瞥了眼懷中死抱的頭盔。

那盔中奇花仍吐著微光，一呼一吸之間，似有仙氣繞指。

若棄了此物，或可輕身速遁。

念頭才剛閃過一瞬。

忽有一抹陰影自側后掠來，速度極快，勁風已至骨后。

姜仁無須回頭，手臂驀地一擰，蛇形而出，寸寸發力，直擊那怪蟹胸腹薄殼。

拳鋒所至，怪物連哀鳴都來不及發出，便已骨碎筋斷，四散成一團血沫，旋即沉入黑水之中。

就在此時。

“嗡！”

姜仁識海深處，驟然一震，一道頗為熟悉的沉響，猛然炸開。

【蛇形拳（2境小成，2000/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