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又是一陣更刺耳的刮擦，從船底傳來。

“它們……它們在刮船底！”

熊老黑嘴唇打著哆嗦，臉上早沒了血色。

剛才還能硬撐著鎮定的幾個老船工，這下也亂了陣腳。

腳步浮著，眼神飄著，手里的魚叉不住發抖，握柄處全是冷汗。

“慌個屁！都給老子站穩了！”

杜三浪驟然一喝，聲如擂鼓。

姜仁沒說話，神色卻沉得能滴出水來。

無形的感知鋪展開去。

船底，及兩側靠水線的地方。

數十條滑膩冰涼的怪物，如附骨之疽，死死扒附著。

生滿倒鉤的肢體，在船板上狠命刮擦，像要硬生生摳出個窟窿。

有幾條更是循著船錨鏈，一寸寸地爬了上來。

姿勢詭異，悄無聲息。

姜仁眼神一閃，寒光掠過。

“右舷后方！”

聲音極輕，卻叫人心里一凜。

下一瞬腳尖輕點，整個人已如一縷青煙，貼著甲板掠了出去。

眾人聞言，心頭皆是一緊，目光齊刷刷望去。

就在右舷船尾，霧氣稍薄處。

一條通體黏膩、布滿吸盤的古怪觸手，無聲無息地搭了上來。

觸手頂端如蛇口般張開，裂出一道血紅的縫隙，縫里密布細齒，交錯如針。

“什么鬼玩意兒！”

離得最近那名船工，腳下本能一撤，緊接著臂膀一橫，腰刀掄圓了朝那觸手劈去。

“鐺！”

刀鋒砍上去，像砍進了老牛皮，炸出一聲悶響。

觸手微微一顫，竟毫發無傷，只在表皮上留了道淡淡的痕。

下一刻，那玩意兒忽地一縮，頂端口器猛地張大，密齒翻卷，直撲那船工脖頸咬來。

“閃開！”

話音未落，一道青影已如風而至。

姜仁腳下輕點，身形斜掠，恰到好處地將那船工一推。

五指并攏如錐，照著那觸手扒附船舷的根節，一指點下。

“噗嗤?！?

指如寒針入肉，觸手原本堅韌的表皮，一下凹進去個指坑。

那怪物似是痛極，猛地一抽，全身抖若篩糠，軟塌塌地往旁邊一甩。

姜仁眼中寒光一閃，身形未停。

腳下微錯，輕巧避過那一甩，左手已張，五指如鉤，勢大力沉，一記虎爪劈將下來！

“咔嚓。”

一掌斷筋裂骨，從觸手根部撕了下去。

那玩意兒斷處翻卷，掉在甲板上蠕動幾下，發出“滋滋”腐蝕之音，木板起煙，焦臭刺鼻。

“姜……姜小哥……”

那被救下的漢子，一張臉早已煞白，嘴角哆嗦，半晌才摳出幾個字。

甲板上一眾眼神，也齊刷刷落在姜仁身上。

方才那鬼玩意兒，腰刀砍上去都破不開皮。

怎的到了姜小哥手里，不過一雙肉掌拳指，竟給卸了條命根？

“愣著做什么！盯著四周船舷！”

姜仁卻不理他們那一臉的驚詫，低喝一聲。

話音未散，左右船舷便又蠕出幾條觸手，悄無聲息。

姜仁足尖一點，身形掠動，在甲板上穿梭騰挪。

時而虎拳沉身直出，轟聲帶風，打得那墨綠怪物翻滾入水；

時而五指探出，穩準點在那怪物關節處，一擊而中。

熊老黑與周十三這才反應過來，立馬殺將上去。

一時間，甲板上拳風鼓蕩，棍影翻飛。

船工們膽子也被逼出了幾分。

有的舉刀，有的舞槳，雖不見得殺得動，起碼架勢擺出來了。

直到再無新的觸手冒頭，只余幾灘冒著白泡的墨綠膿水，眾人才算松了口氣。

“都……都退了？”

杜三浪遠遠躲在舵邊，看得一腦門子冷汗，這會兒才敢出聲。

他是個跑船的把式，于打斗之事懂得不多，方才只覺陣仗嚇人，兇險萬分。

可身旁熊老黑與周十三，卻沒說話。

只是看著姜仁的眼神，驀然變了幾分，說不清是驚異，還是敬懼。

他們是識貨的，先前也見過姜仁出手。

當時只道他水里功夫了得，是把跑海的好手。

但這拳腳上的功夫，與二人也就伯仲之間，甚至可能稍遜一籌。

可如今不過月余，氣勢手法全變了樣。

那一拳一指，收發如心，沉勁如浪。

看似尋常，實則招招要命。

就憑方才那幾手功夫，恐怕兩個聯手，也未必能討得半點便宜。

再加上潮引海師的名頭。

當是叫人心頭發沉。

姜仁卻并未露出半點喜色。

眉頭微蹙，側過臉去，像是在細聽什么動靜。

果然，那“嗤啦嗤啦”的聲響，依舊從船底深處傳來。

不僅未歇，反倒愈發急促癲狂了些。

像有無數把銼刀，瘋了一般地來回拉鋸，聽得人牙根發酸。

姜仁收回目光，掃了一圈眾人臉上的劫后余歡。

語聲不高，卻字字沉穩：

“莫急著高興，水底下那些畜生，還在刮咱們的船底。”

此話一出，眾人神色登時一收，心弦繃得更緊。

果然，腳下的甲板輕輕顫著。

那“咯吱咯吱”的聲響，一陣緊似一陣。

幾個上了年紀的老船工，臉色登時發白，嘴角發抖，眼神已隱隱有些絕望。

這船若是被鑿穿了底，在這無涯海面上，再無生路可言。

姜仁站定船頭，神色沉如止水。

那股無形的感知，早已沉入水下。

所“見”之景，比先前估的還要糟三分。

三浪號船底，此刻已密密麻麻纏滿了滑膩觸手，怕不下三四十條。

觸手頂端一張張口器，不斷滲出墨綠色的腐蝕粘液，沿著船板緩緩滲透。

那些怪物的爪端，還生著細長如骨刺的利爪。

死死釘入被腐蝕的木板中，拼命地撕扯刮抓。

內腐外刮，再堅固的船也頂不住。

“在上面，治不了它們?！?

姜仁已打定主意，語聲雖不重，卻透著一股冷靜。

“貼得太緊，數目又多，從甲板上動手，十有八九打不著，反倒容易把船給毀了?！?

語聲一頓，深吸口氣，目光垂落向甲板下方。

“我得下去一趟?！?

“什么？！”

話音才落，杜三浪第一個蹦起來，一張臉煞然變色，直叫道：

“下水？！姜老弟，你莫不是失心瘋了？！”

“姜小哥，萬萬不可??！”

“水底是它們的地盤，下去……不是往自個身上招命么！”

熊老黑那粗獷的臉上，此刻也滿是焦急。

周十三更是連連擺手。

姜仁在水下的本事，他們不是沒見識過。

可人終究是陸地上的生物。

而那幫子怪物，生來就是泡在水里過日子的。

“我若不下去，這船撐不過一炷香。”

姜仁只是搖了搖頭，神色不動，眼里一寸漣漪也無。

“到時候，大家都得跟著喂怪物?！?

說這話時，聲音仍舊不大，卻仿佛壓過了浪濤。

嘴角浮出一絲弧度，帶著點捉摸不透的玩味：

“莫慌，我水性還湊合，總歸也不是白送命去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