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學教室的福爾馬林氣味讓我眩暈。玻璃罐中漂浮的子宮標本在晨光中泛著珍珠母的光澤，教授用教鞭敲打骨盆模型的聲音像是敲在我的恥骨上。

“女性盆骨上口呈橢圓形，下口較寬闊...“教授突然停頓，教鞭尖端精準指向我，“穿白大褂的那位同學，請指出骶棘韌帶位置。“

血液瞬間沖上太陽穴。我能感覺到三十多道目光刺在后背，手術縫合處開始隱隱抽痛。小美在桌下捏了捏我的膝蓋，她掌心滲出的薄汗沾濕了我的絲襪。

“在坐骨棘與骶骨之間。“我起身時白大褂擦過胸部，新買的蕾絲像砂紙般摩擦皮膚。醫用人體模型泛著冷光的金屬骨架突然與記憶中的手術臺重疊，無影燈下主刀醫生的聲音在耳畔回響：“現在要打開髖臼...“

“完全正確。“教授的贊許將我拉回現實，“但下次請把頭發扎好，實驗課要注意操作規范。“

坐下的瞬間，金屬椅腿劃過瓷磚的銳響驚得我渾身一顫。小美靈巧的手指已經繞到我頸后，帶著櫻花香氣的發圈輕輕束起長發。“你抖得好厲害。“她耳語時呼出的熱氣鉆進領口，“要不要去保健室？“

我搖搖頭，低頭看見白大褂袖口露出的一截紗布——今晨更衣時不慎抓破的手術疤痕又開始滲血。那些在更衣室隔間里顫抖著纏繃帶的清晨，那些因激素波動在午夜驚醒的冷汗，都像無聲漲潮的海水，正在淹沒這具精心修飾的軀殼。

下課鈴解救了我。儲物柜前，張浩的身影如陰云般籠在頭頂。他手里捏著本泛黃的解剖學筆記，程宇的名字在封面上清晰可見。

“程同學對女性生殖系統很了解啊。“他故意將筆記翻到折角那頁，我三年前的字跡正在描述前列腺結構，“聽說你是這學期轉來的？“

小美突然從我們中間穿過，馬尾辮甩出凌厲的弧線。“讓讓。“她抱著人體骨骼模型像舉著盾牌，“雨晴我們走，陳教授找你討論報告。“模型空洞的眼眶正對著張浩瞬間僵硬的臉。

穿過長廊時，櫻花被風卷進窗欞。小美突然在消防栓前停住，將我推進監控死角的陰影里。“把衣服脫了。“她指尖已經搭上我白大褂紐扣。

“什么？“我死死攥住衣領，后背貼上冰涼的瓷磚。

“傷口裂開了。“她舉起染血的指尖，“你以為能瞞過醫學院優等生的眼睛？“她的表情突然嚴肅得陌生，“更衣室第三個柜子有急救箱，現在，馬上。“

消毒水刺痛傷口時，我終于看清鏡中自己顫抖的脊背。兩道對稱的手術疤痕從肩胛骨下方延伸至腰窩，像被斬斷的蝶翼。小美的棉簽突然停在某處：“這些舊傷...是以前留下的？“

我猛然蜷縮起來，那些被按在水泥地上摩擦的午后突然復活。少年們的哄笑混著血沫在齒間翻涌。

“是騎車摔的。“我扯過襯衫裹住身體，扣子錯位了三顆。小美沉默著將溫熱的手指按在我顫抖的脊背上，沿著脊椎凸起一寸寸下移，停在第十二肋間。

“這里，“她的聲音突然浸滿悲傷，“是太陽神經叢的位置。“指尖輕輕畫圈，“媽媽說，這里藏著人最深的恐懼。“

窗外驚飛的烏鴉群掠過玻璃，羽翼陰影如網籠罩。小美突然從背后環住我，她的眼淚砸在我后頸：“為什么不說呢？“溫熱的唇貼上蝴蝶骨，“為什么寧愿流血也不喊疼？“

警報器在此時轟然作響。走廊傳來紛亂的腳步聲，有人大喊著“解剖室失竊“。當我們沖出門時，正好撞見張浩抱著程宇的舊書包從資料室跑出，泛黃的紙頁雪花般飄落，每一張都寫滿少年程宇支離破碎的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