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浴室的鏡子前，指尖輕輕劃過鎖骨下方那道淡粉色的疤痕。水蒸氣在鏡面凝結成珠，將那道月牙形的印記暈染成模糊的暗紅。這是三個月前手術留下的痕跡，也是我獲得新生的烙印。

“雨晴，再不出來我要踹門啦！“林小美清脆的嗓音穿透磨砂玻璃。我慌忙扯過浴巾裹住身體，水珠順著發梢滴落在胸前，驚起一陣細微的顫栗。

推開浴室門的瞬間，茉莉香氛裹著溫熱的濕氣撲面而來。小美正倚在門框上刷手機，草莓圖案的吊帶睡裙堪堪遮住大腿，發梢還沾著剛才社團活動留下的彩帶碎屑。

“你皮膚在發光誒！“她突然湊近我頸側，帶著薄荷牙膏的氣息，“快說，是不是偷偷用了我的貴婦面霜？“纖長的睫毛幾乎掃到我的臉頰，我觸電般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涼的衣柜。

這是成為女生后最難以適應的時刻。過去二十二年養成的社交距離在女性世界里全然失效，小美可以自然地將下巴擱在我肩頭挑選口紅，而我連接受贊美都要克制住逃跑的沖動。

“只是普通沐浴露。“我低頭攥緊浴袍腰帶，真絲布料摩擦胸部帶來的異樣感讓我聲音發顫。衣柜鏡中映出兩個交疊的身影：小美蜜糖色的肌膚貼著我的蒼白，她蓬勃的生命力像熱帶植物般纏繞著我這株溫室幼苗。

手機突然在書桌上震動，舊相框應聲倒下。照片里穿棒球服的寸頭少年正在草坪上比耶，陽光將他喉結的陰影拉得很長。那是三年前的程宇，如今被程雨晴鎖在相框背面。

“明天馬哲課要分組報告哦。“小美蹦跳著鉆進浴室，哼歌的水聲混著她的叮囑，“記得穿我送的那條碎花裙！“

月光透過紗簾在床單上織出細密的網。我蜷縮在床角，指尖無意識摩挲著下腹的手術切口。那里還殘留著幻肢痛般的灼燒感，仿佛身體在提醒我：某些改變永遠無法徹底愈合。

當晨曦染紅第五次被掀開的被角時，小美舉著兩條裙子叉腰站在床前。“這是戰爭！“她將鵝黃雪紡裙甩到我臉上，“你再穿那些灰撲撲的衛衣，我就告訴全班你半夜偷吃我的巧克力。“

最終妥協的結果是墨綠色針織衫配格紋短裙。羊絨織物摩擦胸部的酥癢讓我全程僵硬如人偶，直到走進教室才驚覺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三十七雙眼睛掃過我的瞬間，血液沖上耳膜的轟鳴幾乎蓋過教授的點名聲。

“那個空位...“白發教授扶了扶老花鏡，“穿綠衣服的女同學，坐第一排吧。“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我太熟悉這個位置——三年前的同間教室，程宇總是縮在最后一排。此刻前室友張浩就坐在斜后方，他打量的目光像蛛絲黏在后頸。我能清晰聽見他和鄰座耳語：“這妹子眼熟得邪門。“

小美突然握住我發抖的手，溫熱的掌心貼著冰涼的指尖。“呼吸。“她用課本擋著臉小聲說，“你嘴唇都發紫了。“她薄荷味的發絲掃過我耳垂，奇跡般止住了我瀕臨失控的心跳。

下課鈴響時我幾乎虛脫。走廊盡頭自動販賣機的藍光里，張浩正彎腰取咖啡。當我們的視線在玻璃反光中相撞，他猛然僵住的背影讓我想起手術臺上那束無影燈——同樣的冰冷刺目，同樣的無所遁形。

“要試試櫻花味氣泡水嗎？“小美突然從身后環住我的腰，下巴擱在我肩頭，“還是說...“她惡作劇般朝我耳后吹氣，“我們的優等生想喝黑咖啡？“

易拉罐墜地的巨響驚飛窗外鴿群。張浩死死盯著我下意識護住喉嚨的手——這是程宇緊張時慣有的小動作。隔著五米距離，我看見他瞳孔劇烈收縮，喉結上下滾動三次，最后抓起咖啡奪路而逃。

“他踩到我的裙擺了！“小美氣鼓鼓地整理百褶裙，“現在的男生真是...“她忽然頓住，狐疑地打量我瞬間慘白的臉色，“雨晴？你還好嗎？“

櫻花在三月暖風中紛揚如雪。我望著張浩消失在轉角的身影，喉間泛起鐵銹味的苦澀。那些在更衣室被扯掉上衣的霸凌，那些被按在廁所隔間嘲笑的午后——程宇的幽靈正從地底伸出蒼白的手，要將程雨晴拖回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