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化運動？

黃觀、張顯宗以及吳言信三人，此刻的神情如出一轍，臉上寫滿了震驚。

哪怕是領會最深的黃觀，也只是想著朱元璋要和理學爭搶話語權，卻沒有想到，朱元璋的步子竟然跨的這么大。

諸子百家的時代，遠在數千年前的春秋戰國，那個時候天下動蕩不安，戰爭頻頻，諸侯國之間你爭我奪，境況慘烈。

所謂國家不幸詩家幸，頻繁的戰亂意外的促進了思想文化的極大繁榮，由此造就了歷史上最為激烈的一次思想碰撞。

那個時代，各種思想猶如井噴，不知多少圣賢奔走在華夏大地上，傳播著自己的道理文章。

對于那個時代，黃觀心有向往，若是能同古圣先賢一同坐而論道，體悟天地人生國家社稷之妙理，該是多么幸運的一件事。

而如今，朱元璋竟然要舊事重提，在儒學一統天下的時刻，把那些被掃進歷史塵封角落的學問，再度拿出來，拿給天下人看。

如果不是眼前的人，是這個國家的皇帝，是大明朝的開國帝王，黃觀只以為他瘋了。

深吸一口氣，黃觀問出了心中藏著的疑問：“陛下，微臣斗膽，您做這一切，是為了什么？”

“為了什么？”

朱元璋飽含深意的回過頭來，看著黃觀，看著他臉上寫滿的疑惑，看著他眼中那份不解的迷惘。

一旁的張顯宗和吳言信，同樣也是如此，低著頭深思著。

盡管彼此之間天賦有所差距，但三人都是從科舉考試中走出來的佼佼者，是當世最強最聰明的讀書人。

哪怕張顯宗和吳言信，無法像黃觀一樣如此快速的洞徹，但他們心中的疑惑是不會少一分一毫的。

看著三人的迷惑不解，朱元璋負手慢慢的往前走，一直走到了門前。

他推開門，陽光從每一道縫隙里爭先恐后的照了進來，將他籠罩在一片金光之下。

黃觀、張顯宗、吳言信急忙跟在后面，從陰影中走向光明，又跟著朱元璋，慢慢的走上樓梯。

踏——踏——踏！

樓梯上的灰塵震落，在陽光下格外顯影。

朱元璋走上閣樓，很快就站在了檐下，陽光正從上前方照了過來。

后面的黃觀、張顯宗、吳言信三人有些局促的站在后面，就站在朱元璋投射下的陰影之中。

“過來吧。”

朱元璋揮了揮手，三人這才敢走到他身后不遠處，落后有一個身位。

“你們看到了什么？”朱元璋發問。

吳言信的目光投射向遠方，刺目的陽光下，他瞇著眼睛，感覺到眼淚要從眼睛里流出來，別過腦袋，道：“陛下，微臣看到了太陽。”

“很刺眼，很熾熱，它的光輝遍灑天下的每一個角落，對每一個人都很公平。”

張顯宗微垂著眸子，他看向了金碧輝煌的皇城，看向皇城內走動的侍衛宮人，稍作思索后，才道：“陛下，微臣看到了皇城，看到了文武百官。”

“站在這里，原本宏大的皇城，似乎都變小了，那些文武百官，則是像極了一只只螞蟻。”

黃觀盯著朱元璋的背影，若有所思，他的目光看了看遠處，又看了看近處，回過頭去，看了看來時的路。

思索良久，他也不清楚朱元璋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么藥，索性不再去想太多，僅憑著眼前所見，道：“陛下，微臣看到了眼睛所能夠看到的東西。”

“您的背影，大明的應天，文武百官，閣樓城池，還有天上的太陽云彩，遠處的群山峰巒。”

“微臣看到了很多，不明白的也有很多，微臣斗膽，敢問陛下看到了什么？”

朱元璋伸手扶住了欄桿，沒有故弄玄虛，道：“咱看到的東西，和你們的一樣。”

“但，也不一樣。”

“你們覺得，咱和你們除了身份上的不同，還有什么區別？”

“這……”

黃觀、張顯宗、吳言信三人卻不敢回答。

見狀，朱元璋笑道：“除去那些世人賦予咱們的枷鎖之外，其實咱們沒什么兩樣。”

“兩只眼睛一張嘴，兩條胳膊兩條腿，咱們都是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

“當然，現在咱是皇帝，你們是臣子，咱們是君臣。”

“但是歸根結底，也都只是一個普通人。”

黃觀內心里的不解越來越多了，他問道：“陛下，恕微臣愚鈍，若是您是普通人，那為何會建立起大明？”

“若您和我們一樣，都是庸人俗人，這天下豈不是還是胡元占據？”

“微臣以為，若不是陛下力挽狂瀾，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現如今何來這漢家天下？”

張顯宗也應和道：“微臣曾了解過那段歷史，當初爭奪天下的英雄豪杰不知道多少，唯獨陛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這才有了現在的大明。”

“以陳友諒、張士元等人，當初勢力何其龐大，不也在陛下手下淪為飛灰，煙消云散。”

“微臣何德何能，能夠和陛下相類比，實在折煞微臣。”

該說的好話都已經說盡，吳言信稍稍思索，也懇切開口：“如果不是陛下雄才大略，天下百姓還不知道要在戰火中遭受多少折磨。”

“方才張編修所說英雄豪杰不知多少，微臣以為不妥，那時之天下，僅有陛下一人，稱得上英雄豪杰。”

朱元璋沒有去看三人，只是盯著遠方，慢悠悠的道：“你們都認為，沒有咱，就沒有大明的天下？”

“是。”三人答得異口同聲。

朱元璋回過頭來，看著低頭的黃觀三人，道：“抬起頭來。”

黃觀三人都抬起腦袋，看向朱元璋。

此時，遠處的那輪紅日，正巧就落在朱元璋的肩頭。

看上去，仿佛是朱元璋一肩擔起了太陽，一肩擔起了群山。

黃觀三人都愣住了，一時間訥訥無言。

眼前的場景若是畫在紙上，又是何等氣勢磅礴？

朱元璋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回頭看了眼紅日，有些感觸，才道：“從秦皇漢武一直到現在，歷朝歷代，多少個皇帝？”

“咱是皇帝，秦始皇是皇帝，漢高祖是皇帝，曹阿瞞被追封了皇帝，或許在哪個山溝溝里，還有人自封為皇帝。”

“恐怕到如今，大大小小自稱皇帝的人，已經有數百個、上千個了吧。”

“剛才你們說的，咱創造了大明，咱覺得不妥當。”

“江河萬古流，日月恒常在，咱不過布衣之身，何來創造大明之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