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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多數老師都是善良的人,他們讓我順其自然,他們理解我所面臨的一切,不想給我更多的壓力。在教堂里演奏管風琴的道森先生和藹可親。鼓樂老師利特爾非常有耐心。因為他只能坐輪椅,乘面包車上課,我們花很長時間才能把他從車上弄到教室,然后還得留出足夠的時間讓他下課后回到面包車,所以實際上教學時間永遠不會超過二十分鐘。我并不介意,作為回報,利特爾先生也從來沒有抱怨過我打鼓不在點上。
然而,有些老師對我毫不留情。就像我的歷史老師休斯-蓋姆斯先生。
休斯-蓋姆斯先生住在運動場旁邊的平房里。不論白天還是晚上,總能聽到他養的那兩條指示犬托斯卡和比德刺耳的叫聲。兩條狗長得很漂亮,身上有斑點,灰眼睛,休斯-蓋姆斯先生把它們當孩子一樣養,把它們的照片裝在銀相框里放在桌子上。這也是許多男孩認為休斯-蓋姆斯有點兒古怪的原因之一。因此,當我意識到休斯-蓋姆斯先生認為我是個怪人的時候,我非常驚訝。有一天,他對我說,還有什么比一個英國王子不了解英國歷史更奇怪的事情呢?
“我無法理解,威爾士。我們在說你的血親——難道這對你毫無意義?”
“比沒意義還沒意義,先生。”
這不僅僅因為我對自己家族的歷史一無所知,也因為我不想知道關于他們的任何事情。
理論上我喜歡英國歷史。我發現有些事情很有趣。比如《大憲章》的簽署,我就略知一二。那是1215年6月在溫莎附近的蘭尼米德簽訂的。我曾經透過爸爸的車窗眺望過那個地方。就在河邊。看起來很漂亮。我想,那是締結和平、建立安寧的絕佳之地。但是關于“諾曼征服”的細節,或者亨利八世[24]和教皇之間的恩怨,或者第一次十字軍東征和第二次十字軍東征的區別,我又知道多少呢?
拜托。
事情在某天休斯-蓋姆斯先生談到查爾斯·愛德華·斯圖亞特[25](此人自稱“查理三世”)時,迎來了高潮。休斯-蓋姆斯先生對這個王位覬覦者[26]有很大的意見。他氣咻咻地和我們分享他的看法時,我一直盯著鉛筆,努力不讓自己睡著。
突然,休斯-蓋姆斯先生停下腳步,提出一個關于查爾斯生平的問題。如果你讀過書,答案就很容易了。可是沒有人讀過。
“威爾士,你一定知道。”
“為什么我一定知道?”
“因為是你的家人!”
周圍傳來一陣笑聲。
我低下頭。男孩子們當然知道我是王室成員。如果他們忘記了哪怕半秒鐘,我那些無處不在的保鏢(全副武裝)和分散在周圍場地上、身穿制服的警察也會非常樂意提醒他們。休斯-蓋姆斯先生有必要在大庭廣眾之下,這樣大聲說出來嗎?他需要用“家人”這個意味深長的詞嗎?我的家人就只是把我當備胎而已。我是“替補”。我對此沒有抱怨,也沒有糾結。在我看來,最好不要去想某些事實,比如按照王室旅行的基本規則,爸爸和威利永遠不能乘坐同一架飛機旅行。因為王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和第二順位繼承人不能同時出事。但沒有人在乎我和誰一起旅行。備胎總是可以被舍棄的。我知道這一點,知道自己的位置,所以為什么非要拎出我開涮呢?為什么非要讓我記住從前那些備胎的名字呢?這有什么意義呢?
更重要的是,我又何必梳理我的家譜呢?反正不管怎么梳理都會指向同一個斷裂的分支——媽媽。
下課后,我走到休斯-蓋姆斯先生的桌子跟前,請他停一停。
“什么事,威爾士?”
“你讓我難堪了,先生。”
他揚了揚眉毛,眉梢幾乎翹到發際線上,像受驚的小鳥。
我爭辯說,像他對我這樣,問其他男孩,問拉德格羅夫學校任何一個學生關于他的曾曾曾祖父的尖銳問題,都太殘忍了。
休斯-蓋姆斯先生哼了一聲,抽了抽鼻子。他知道,他這樣做已經越界了,但他很固執。
“這對你有好處,威爾士。我叫你的次數越多,你學到的東西就越多。”
然而,幾天后,開始上課的時候,休斯-蓋姆斯先生提出一個“大憲章”式的和平提議。他給了我一把木頭尺子,兩面都刻著自1066年哈羅德以來每一位英國君主的名字。(尺子,明白了嗎?)王室的血脈,一代一代,一直到奶奶。他說我可以把它放在桌子上,需要的時候可作為參考。
我謝謝你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