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爾夫在溫泉廳中睜開眼睛,柔和的藍光透過冰層滲入,使整個空間呈現出一種如夢似幻的氛圍。
溫泉的蒸汽在空中盤旋,凝結成細小水珠附著在冰墻上,在微光中閃爍。這一切美得幾乎不真實,仿佛置身于某種神話中的水晶宮殿。
“你醒了。”佩德森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這位氣候學家已經起身,正在整理一堆看起來像是自制繩索裝備的物品。
“幾點了?”沃爾夫問道,聲音因長時間的睡眠而略顯嘶啞。
“按照我的估計,說不定是早上八點,”佩德森回答,手上動作不停,“在南極很難估算時間。”
沃爾夫點點頭,慢慢坐起身。昨晚他們進行了漫長的討論和計劃,最終決定今天嘗試探索那個深不見底的大型洞穴。
這個決定并非沒有風險——在缺乏專業裝備的情況下,進入未知的地下深處本身就是一場賭博。但隨著困境持續,他們對外界救援的希望也在逐漸減弱。如果生存的關鍵在于冰層更深處,他們別無選擇。
“船長和馬庫斯呢?”
“他們去洞口處檢查信號裝置了,”佩德森解釋道,手上繼續編織著那些尼龍繩,“船長認為在風暴結束后,信號干擾可能更弱,我們的設備或許能工作。當然,這只是一個理論。”
沃爾夫起身,感覺身體異常僵硬——盡管相對溫暖,但在堅硬的巖石表面睡了一夜,還是讓他的關節抗議不已。他走向溫泉邊緣,借助溫熱的水汽讓自己徹底清醒過來。
“昨晚,你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問道。
佩德森的手停頓了一瞬:“什么樣的聲音?”
“可能只是我的想象,”沃爾夫抬手示意并不重要,“某種……機械運轉的聲響。或者可能只是冰層移動的自然聲音。”
佩德森專注地看了他幾秒鐘:“我確實感覺到一些微小的震動,起初以為是冰層自然活動,但頻率太規律了,不太符合自然現象的特征。”
他停頓片刻,“不過在這種環境中,聲音會以奇怪的方式傳播和回蕩。地熱活動、冰層壓力釋放——所有這些都能產生我們不熟悉的聲響。”
沃爾夫點點頭,佩德森的解釋合情合理,但他心底仍有一絲疑慮。在南極這樣的極端環境中,人的感官容易受到干擾,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極地探險者經常報告各種幻聽和幻視,被稱為“極地精神病”的輕微癥狀。當然,這比承認他可能真聽到了不該存在的機械聲更容易接受。
船長和馬庫斯很快回到營地,四人開始著手準備更深入的探索工作。他們將救生包中的必需品分散到每個人的小型背包中——水、高能量食物、急救用品、額外光源和通訊設備。
佩德森設計了一種簡易的高度計,能幫助他們記錄下降深度。船長負責繩索和下降裝備的準備,他的航海經驗在打結和評估承重方面顯得尤為寶貴。馬庫斯則準備了一套標記系統,確保他們能夠在復雜的洞穴系統中找到返回路徑。
“還有一件事,”沃爾夫說,從他的個人物品中取出一個小型金屬探測器,“這原本是為了尋找可能的金屬殘片準備的,現在可能對我們有用。”
“你隨身攜帶金屬探測器?”馬庫斯有些驚訝。
“這是我研究時的標準裝備之一,”沃爾夫解釋道,“用于尋找可能被埋在冰層或沉積物中的痕跡。它體積小,不占太多空間,所以我習慣性地帶著它。雖然探測范圍有限,但在近距離識別金屬物體時非常有效。”
準備工作完成后,四人重新檢查了營地的安全狀況,確保即使發生意外,這個溫泉廳依然可以作為他們的安全庇護所。然后,他們沿著昨天探索過的路線,再次來到那個巨大地下空洞的入口處。
白天的光線雖然微弱,卻比昨晚要好得多。他們能更清楚地看到洞穴的規模——一個真正令人生畏的地下空間,深度至少有五六十米,寬度更是難以估量。洞壁主要由巖石構成,間或點綴著冰層,呈現出一種奇特的地質層次感。
“繩索已經固定好,”船長檢查了最后一次冰錨,“我會先下去,確認安全后再給你們信號。”
船長熟練地操作繩索,開始緩慢下降。他的身影逐漸變小,最終幾乎看不清,只能通過頭燈的光點判斷位置。約五分鐘后,對講機傳來他的聲音:“底部安全!你們可以下來了,注意控制下降速度。”
沃爾夫緊隨其后,然后是馬庫斯,最后是佩德森。當四人全部安全到達洞穴底部時,真正的震撼才剛剛開始。
他們所處的位置是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邊緣,腳下是巖石和冰的混合地面,向洞穴中心逐漸下降。手電筒的光束在黑暗中探索,揭示出令人驚嘆的地質奇觀——鐘乳石般的冰柱從頂部垂下,地面上則是各種奇特的巖層褶皺,證明了這里曾經發生過復雜的地質活動。
“難以置信,”佩德森喃喃自語,聲音因敬畏而略微顫抖,“這種規模的地下空間……在南極從未被正式記錄過。”
他們沿著一條看似自然形成的斜坡向洞穴更深處前進。隨著深入,空氣變得越來越溫暖,濕度也明顯上升。佩德森的測量儀器顯示,當他們下降約三十米后,溫度已經達到了近10攝氏度——在南極環境中,這個溫度幾乎稱得上舒適。
“強烈的地熱活動跡象,”他解釋道,“這個區域下方可能有活躍的地熱源,創造了這種異常溫暖的微環境。”
沃爾夫注意到地面上的某些痕跡隨著深入變得越來越明顯——細微的劃痕和磨損,呈現出某種規律性的模式,不太像是自然侵蝕的結果,而且比之前明顯很多。
“看這些痕跡,”他俯身檢查,手指輕觸那些幾乎被時間磨平的淺淺凹痕,“它們太規則了,像是某種……”
“人為活動?”馬庫斯接上他的話。
“確實很像重物拖動造成的磨損,”佩德森謹慎地補充,“不過在沒有確鑿證據前,我們不應該過早做出結論。”
正當他們討論時,馬庫斯的化學光棒照亮了前方的景象,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在他們面前,洞穴豁然開朗,一個巨大的地下湖泊占據了中央位置——湖面平靜如鏡,反射著他們的光線,水中偶爾冒出幾個小氣泡,證明地熱活動的持續存在。
湖泊周圍是一片相對平坦的巖石平臺,寬約二十米,構成了湖泊的天然岸邊。
“這簡直是……一個全新的世界,”馬庫斯輕聲說道,完全被這景象所震撼。
但真正引起沃爾夫注意的不是湖泊本身,而是岸邊散落的某些異常物體——遠處湖泊一側的平臺上隱約可見一些非自然形態的殘骸。沃爾夫調整頭燈,用最強光束照向那個方向,只能勉強看到一些規則的輪廓,顯然不是自然形成的。
“那邊有什么東西,”他壓低聲音指向那個方向,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我們需要更近距離地查看。”
四人小心地沿著湖岸行進,每走一步都確保地面穩固。隨著距離縮短,那些殘骸的輪廓變得越來越清晰,金屬探測器在靠近時立即發出急促的蜂鳴聲,證實了人造物的存在。
最終,他們來到那片區域前,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大片徹底被破壞的金屬構造和設備散布在地面上,銹跡斑斑,有些部分已經與周圍的巖石融為一體,顯然已經在這里存在了很長時間。
沃爾夫感到一陣眩暈,近乎虔誠地接近這些殘骸。他俯身檢查一塊較為完整的金屬板,手指輕輕擦去覆蓋在上面的灰塵和沉積物,露出下面一個模糊但依然可辨的標志——納粹德國的鷹徽,下方刻著“新施瓦本”的德文字樣和“1938”的數字。
“上帝啊,”他輕聲驚嘆,聲音因激動而顫抖,“這是德國的新施瓦本計劃的一部分。1938年,德國確實在這里建立了某種基地。”
“什么是新施瓦本計劃?”馬庫斯問道,同時用相機記錄著這一發現。
“1938年至1939年,納粹德國派出了一支重要的南極探險隊,對這片區域進行了詳細勘測,”沃爾夫解釋道,多年的研究知識自動涌現,“他們聲稱是為了擴展德國的捕鯨業,但實際上很可能是在評估這片區域作為潛在軍事或科研基地的價值。他們將這片區域命名為‘新施瓦本地’。”
佩德森也在檢查周圍的殘骸:“看這些設備的設計風格,確實符合1930年代末德國工業的特征。線條,鑄造方式,甚至這些螺栓的排列都非常明確。”
沃爾夫繼續在殘骸中搜尋,發現了更多證據——幾塊帶有德文標記的儀表盤碎片,一個破損的無線電發射機底座,甚至還有一些看似實驗設備的殘余。但所有這些都有一個共同點——它們都被系統性地、徹底地破壞了,不是自然腐蝕,而是被有意摧毀。
“這些不是自然損壞,”船長觀察道,指向一處明顯的爆炸痕跡,“這是被人為炸毀的。有人不想讓這些設備被他人發現或使用。”
沃爾夫繼續搜索,突然注意到不遠處地面上有一個異常的色塊。他走近查看,驚訝地發現那是一面小型美國國旗,被插在一堆廢墟中,旗桿底部嵌入巖石,旗面已經褪色但依然清晰可辨。
“美國國旗?”馬庫斯困惑地問,“這是什么意思?”
沃爾夫感到一陣強烈的不安襲來。他記得自己的研究中那個關鍵點——1946年至1947年的“跳躍行動”,美國海軍派遣的大規模南極探險。
“我明白了,”他喃喃自語,聲音中充滿了驚訝和失望,“美國人早就知道了。他們從其他入口進來,發現了這個納粹基地,并摧毀了它。這就是為什么‘跳躍行動’會突然提前結束,為什么參與者被禁止談論細節。他們找到了他們要找的東西,并確保它不再構成威脅。”
馬庫斯仔細檢查國旗:“看這個風化程度,至少有幾十年了。時間點確實符合。”
沃爾夫繼續搜索周圍區域,希望找到任何可能證明其完整理論的證據——任何表明1945年后納粹返回或繼續使用這個基地的跡象。但隨著勘探的深入,他的希望逐漸消散。
所有設備和文件痕跡都指向同一個時期——1938至1939年。沒有任何戰后活動的明確證據,沒有證明這里是納粹最后避難所的信號。更令人不安的是,殘骸的分布和性質表明,這只是一個相對簡單的前哨站或研究點,而不是能夠支持長期生存的大型基地。
沃爾夫坐在一塊巖石上,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失落。三十年的研究,畢生的堅持,全部建立在一個可能錯誤的假設上。也許,納粹確實來到南極,但只是在戰前建立了這個小型基地,隨后被美軍發現并摧毀。1945年的逃亡、避難所、地下文明——這一切可能只是他過度解讀證據后的想象。
“我錯了,”他輕聲說,聲音中充滿挫敗感,“納粹確實在這里,但只是在戰前。沒有證據表明他們1945年返回了這里。沒有地下王國,沒有秘密社會,只有一個被摧毀的前哨站。”
船長走到沃爾夫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教授,你的理論并非完全錯誤。你預測南極存在納粹建立的設施,現在我們確認這一點。也許細節有出入,但核心是正確的。”
“而且,”佩德森插話,語氣比平時更加和緩,“從科學角度講,能夠根據有限線索推測出這一發現的大致位置,這本身就是非凡的學術成就。許多重大發現都是在驗證過程中經歷了調整。”
沃爾夫感激地點點頭,但內心的失落感揮之不去。就在這時,馬庫斯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帶著一種奇怪的緊張:“教授,你可能想看看這個。”
沃爾夫站起身,走向馬庫斯所在的位置——湖泊邊緣一處略微隱蔽的區域。當他看清馬庫斯指向的東西時,一陣寒意沿著脊椎蔓延開來。
五個小土包整齊地排列在那里,每個土包上都插著一個簡易的十字架,已經風化嚴重。沃爾夫小心翼翼地跪在第一個土包前,輕輕拂去表面的塵土,發現了一個金屬物體——一個德國軍牌,上面刻著一個士兵的名字、編號和血型,旁邊是納粹黨衛軍的SS符號,雖然已經腐蝕但依然可辨。
“墳墓,”沃爾夫輕聲說,“五個德國士兵的墳墓。駐守這個基地的人員,可能在美軍襲擊中死亡,然后被埋葬于此。”
他小心地檢查了其他土包,每一個都找到了類似的軍牌,證實了這些確實是德國軍人的最后安息地。
“至少美國人給了他們體面的安葬,”船長評論道,摘下帽子表示尊重,“即使是敵人。”
沃爾夫默默站在那里,突然意識到他在這些簡單的墳墓前感受到的不僅僅是學術上的失落,還有一種深刻的人性連接。這些士兵,遠離家鄉,死在這片冰冷的大陸上,成為一場瘋狂意識形態的最后犧牲者。不管他們信仰什么,他們終究只是人類,如今與這片南極大陸永遠融為一體。而且,他預感自己說不定也會死在這里。
“我想我們應該繼續探索,”沃爾夫最終說道,聲音恢復了一些力量,“至少完整記錄這個區域,這對歷史和科學都有重要價值,只要能把我們的研究記錄保存下來,我也死而無憾了。”
“別說這么不吉利的話,教授。”馬庫斯拍了拍教授,“只要等干擾結束,我們很快就能聯系到救援的。”
其他人同意了這一建議,四人開始更系統地勘測地下空間。他們分頭行動,但保持在視線和通訊范圍內,記錄各種發現——破損的設備殘骸、地質特征、湖泊水質和溫度等。
沃爾夫盡可能詳細地記錄每一項納粹設施殘骸,試圖拼湊出這個基地的原始功能和規模。根據分布情況,他推測這里可能是一個科研站,專注于地質勘測和氣象觀測,可能還包括一些無線電通訊設施。但規模相對有限,最多支持十到十五人的小型團隊駐留。
大約兩小時后,當他們幾乎完成了對主要區域的勘測,準備檢查湖泊的另一側時,一個奇異的現象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湖面中央開始出現一系列的氣泡,水面泛起漣漪,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從深處上升。
“那是什么?”馬庫斯驚訝地問,指向湖心。
沒有人回答,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注視著那個不斷擴大的水下干擾。隨著氣泡增多,水面開始明顯起伏,一道微弱的光線從水下穿透而來,在漆黑的洞穴中形成奇異的光影效果。
“那是……人工光源,”佩德森震驚地說,聲音幾乎顫抖,“絕對是人工光源!”
沃爾夫感到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膛。在親眼目睹了自己理論的“部分正確”后,他已經做好了接受失敗的心理準備,但現在這個神秘現象又重新點燃了希望的火花。究竟是什么在湖底?
是被遺忘的納粹設施突然重新激活?還是有其他人——活生生的人——同樣發現了這個地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