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兒吃不得甜嘴兒。”

“老人家。”

沈硯拿著糖果的手，尷尬的停在半空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糖紙。

老農的警惕心太強了，就連給小孩子的糖果，都被拒絕了。

“我這次來，不是因為購糧之事。”

沈硯再次俯身，將糖果塞進小女孩手中，“你們村子常年和我們沈家合作，之前我不在家，如今得閑，來看看大家。”

老農看向沈硯的目光依舊十分警惕，不過卻不再拉著自己孫女，“沈老板，當真只是來看看我們？”

沈硯這次來，帶著漕幫十幾個兄弟，換做任何一個農戶，都會感到害怕，更別提一個上年紀的老農了。

“那是自然。”

沈硯招招手，曹蟒抱著貼有“銀子”封條的箱子走過來，從中取出一些布，交給老農，“老人家，這是我們沈公子的一點心意。”

“這……”

老農受寵若驚的接過布匹，布滿老繭的手不斷在布上摩擦著，“沈公子，不是我們不愿將新米賣于沈家，實在是……”

老農說著，看向四周，隨后輕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實在是因為周家說了，若我們今年將新米賣給沈家，那以后，他便聯合其他糧商，不再收購我們一粒新米。”

“我們這些人，都靠著幾畝地的微薄收成度日，只求有一個穩定的出售渠道，不然我們可能連每一年的糧稅都無法繳納。。”

沈硯抓住老農的手，細聲道：“多謝老人家如實相告。”

這一點，申伯之前倒是沒有提到。

在這個是時代，小農經濟背景下，求穩是他們最大的訴求。

若是以往，他們即便糧食賣不出去，也可以用來納稅，自用。

自老師推行“一條鞭法”以來，“糧稅折銀”已成定例。

若周家當真要斷他們銷路，別說買鹽扯布，怕是連官府的稅銀都湊不齊。

其實也不怪他們。

沈家和四大糧商相比，還是太弱小了。

而且在這些農戶眼中，沈家如今和四大糧商作對，可能隨時會倒。

若因為沈家，得罪四大糧商，無疑是斷了他們以后的路。

沈硯看了看樸實的老農，開口問道：“老人家，不知可否帶我找一下你們村長？”

弄明白其中關鍵之后，沈硯心中便有了打算。

“哎，我這就帶你去沈老板。”

老農說完，牽著自己的孫女，在前面帶路。

老人家看起來腿腳不好，走起來一瘸一拐的，沿途土墻茅舍間偶見餓犬蜷縮，田埂上未收的稻穗稀疏耷拉著。

大約走了一炷香時間，這才來到村子中央，“前面那幾間瓦房，便是村長家。”

老農將沈硯一行人帶到村長家，對他表示感謝后，就牽著自己的孫女返回自己家中。

前堂村的村長是一個皮膚黝黑的壯年男人，在得知沈硯身份之后，面露狐疑之色，“沈老板，我們村的糧，都已經被周家預訂了。”

與先前的老農不同，村長的態度十分平和，并沒有愧疚之意。

其實也很好理解，他作為村長，自然要為村子里的農戶考慮。

沈家和周家相比，他定然選擇相信周家。

畢竟周家在揚州城已經扎根幾十年，還是整個揚州城最大的糧商。

而沈家，雖說這些年崛起的很快，但根基始終是不如周家的。

“村長，我知道你是為了村民們好，你的做法，我理解，換做是我，我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沈硯一邊說著，一邊擺擺手，曹蟒將漆木箱重重頓在磨盤上，“銀子”封條在陽光下泛著刺目的紅，打開后里面露出上等布匹，“村長，這是我們沈公子的一點心意，不成敬意，還望您笑納。”

誰料村長看都沒看，直接將箱子合上，“沈老板，在下雖然只是這前堂村不起眼的農戶，比不上你們生意人，可我也斷然做不出見利忘義之事。”

“村長你誤會了。”

沈硯指著箱子說道：“這些布匹只是作為你這些年帶領村民，一直支持我兄長的禮物，并沒有收買之意，在下不過是想請村長幫在下一個小忙，當然若我說完后，村長覺得實在為難，這些布，也只是禮物，談不上收買。”

看著被重新打開的箱子，里面的布匹，都是上等布料，是他家婆娘在城里布莊看了許久，不舍得買的。

這些布匹，足夠他們全家一人做好幾身衣裳了。

“不如先問問要幫什么忙，如果不傷害村民，答應下來也無妨。”家中三個孩子補丁摞補丁的褂子忽在眼前晃過，不由得有些心動。

“沈老板想要在下幫什么忙？若超出在下能力范圍之內的，恕在下無能為力。”村長說著，將那裝滿布匹的箱子不動聲色的朝著自家門口的方向踢了踢。

意思很明顯，你先說，能幫的我會幫，幫不了的我也沒辦法，不過這一箱布，你別想拿走了。

村長的小心思，沈硯自然看在眼里，不過并未聲張。

“村長，我想你幫我將村里的農戶都聚集起來。”

村長怔了怔，喉結上下滾動著：“就...這么簡單？”

渾濁眼珠里晃著將信將疑的光，仿佛要從沈硯緞面衣襟上刮下幾縷絲線，好辨清這話里有幾分虛實。

沈硯點點頭，“就這么簡單，對村長而言，不算難事。”

“好，好，沈老板稍等片刻。”

村長說完，抱起箱子便跑回家中，很快，拿著一個銅鑼出現，“沈老板可以先到家中稍等片刻。”

“不用，我在此處等村長便可。”

村長也不管沈硯，拿著銅鑼一邊走，一邊敲起來。

咚咚鏘……

咚咚鏘……

銅鑼的聲音穿透力十足，驚起竹梢群雀，聲浪在幽靜村莊層層蕩開。

在這個信息傳遞不發達的時代，銅鑼聲便是最好的傳遞方式。

銅鑼聲敲響三遍后，沈硯便看到不斷有村民朝著村長家的方向聚集。

約莫半盞茶功夫，村長再次返回，三十多位村民也基本到齊。

他們大多手中都拿著農具，有鐮刀、耕蕩、連枷等。

這些村民大多都是和村長年紀相當的壯年，皮膚黝黑，身上的肌肉，一看便是常年在田間勞作形成的。

所有人都警惕的看著沈硯，以及他身邊看上去兇神惡煞的曹蟒等人，攥緊農具的手指關節發白。

“沈老板，不好意思，這些村民沒見過世面，你別在意。”

村長看了看沈硯以及曹蟒等人，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大家都把農具放下，這位是沈記米行的沈老板，今日叫大家來，是沈老板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