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末清初拉丁文儒學譯述提要與研究
- 羅瑩
- 2407字
- 2025-03-28 12:10:15
三、明清三大天主教修會入華及其之間的關系
1.借助西葡保教權入華
明清之際在華的托缽會士,皆以西班牙傳教士為主體,其海外傳教活動主要依仗西班牙保教權(西語Patronato Regio)的庇護,這也在無形中構筑了與借助葡萄牙保教權(葡語Padroado Real)得以入華的耶穌會士之間的競爭關系。保教權問題原本就是西方早期殖民爭霸的產物,它源于1493年5月教宗亞歷山大六世(Alexander VI)接連兩次下令,分別將東西半球的“保教權”賦予當時積極擴張海外殖民勢力的葡萄牙和西班牙。為避免“新大陸”上的歐洲人之間因爭奪屬地而產生矛盾,教宗借西葡兩國領海之間一條模糊不清的分界線,將全世界劃分為東西兩區,西印度(美洲)歸西班牙管轄,東印度(非洲及東印度群島,以及印度、日本、中國)歸葡萄牙管轄。依據這種地理劃分,葡萄牙在中國獨享保教權。因此,按規定傳教士來華必須先征得葡王同意,宣誓效忠于葡王并搭乘葡萄牙商人的船只來華,其在東方的傳教活動也多借助葡國的保護。耶穌會士得以入華,借助的正是葡國的保教權,而據榮振華(Joseph Dehergne,1903—1990)對明清來華耶穌會士國籍的統計來看,從明末直至康熙朝,來華耶穌會士中人數最多的始終是葡萄牙籍神父。但隨著葡國海外擴張的勢力及野心壯大,葡萄牙與教廷在傳教問題上開始出現爭執,來華耶穌會士不僅常常因葡國的阻撓而在旅途中一再滯留,而且當他們在華遭遇教難時,也很少能獲得葡國的保護。西葡兩國對于殖民利益的關注遠遠超過了保教義務的履行,這些都導致了它們與教廷之間矛盾的不斷加深。1622年,教廷先是設立傳信部(Congregatio de propaganda fide)作為派遣和管理海外傳教士的最高機構并由教宗直接統領,繼而又于1640年在遠東地區設立“宗座代牧制”,由傳信部直接向各教區派遣受命于教廷的代牧主教,重掌遠東教務的管理權,直接打擊西葡利用保教權對傳教事務的干預。
至于借助西班牙保教權開展海外傳教事業的托缽會士,他們亦從未放棄開辟東印度教區的努力。因應西班牙人在1565年入侵呂宋、攻占宿務島,進而在菲律賓建立起殖民地統治,托缽會士得以進入菲律賓并成功開辟傳教區,此后他們一直試圖以菲律賓為跳板來華傳教,但多次嘗試皆未能成功。直至1631年1月,意大利多明我會士高琦(Angelo Cocchi,1597—1633)終于進入中國,并在福建省福安地區站住腳跟,福建也因此成為多明我會在中國的傳教基地,之后以此為據點,逐漸向鄰省發展。1633年方濟各會傳教士利安當(Antonio Caballero de Santa Maria,1602—1669,他也是方濟各會中國傳教區的奠基人)也是在高琦的安排下經臺灣入閩。
2.入華后修會間的相互競爭
早于托缽修會在華站穩腳跟的耶穌會士,因初代入華的羅明堅(Michele Ruggieri,1543—1607)、利瑪竇等人最初著僧服不受人尊重,遂改穿文人學者的服飾并試圖歸化中國的士大夫階層,最終利氏借助文化適應路線在中國的上層社會打開交際網絡。晚于耶穌會士入華的托缽修會,在其入華初期亟需獲得在華傳教經驗更為豐富的耶穌會士的指引。而實際上,同為天主教的在華修會,耶穌會與托缽修會其實秉承著傳播基督福音的共同使命。這一共同目標以及維護、擴大天主教會在中國的影響,促使先行入華的耶穌會士確曾給予后入華的托缽修會諸多建議和幫助。以福建教區為例,有“西來孔子”之稱的耶穌會士艾儒略(Giulio Aleni,1582—1649),早在1625年已在福州開教并獲當地官紳文人的支持。多明我會士高琦入閩后一開始亦與其交好,因他們二人乃意大利同鄉。但隨后高琦在1632年6月轉到福安開教時,他便明確拒絕仿效耶穌會士的傳教方式:既不穿絲綢衣服,也不愿像士大夫那樣被對待,更希望能夠以自己的行為作為榜樣來向貧苦教友布道。得益于早期來閩耶穌會士所奠定的良好地方氛圍,高琦在福安開教順利。他借助兩位中國教友郭邦雍(教名Joachim Ko)和繆士珦(教名Juan Miu)在語言和布道工作上的幫助,傳教事業發展迅速,進而急需獲得新傳教士來華援助。因此多明我會菲律賓會省于1633年3月9日派出黎玉范(Juan Bautista de Morales,1597—1664),而與他一起從甲米地(Cavite)港口出航、同船來華的還有方濟各會士利安當,因長期以來,方濟各會和多明我會一直在菲律賓密切合作傳播福音,這一合作的傳統亦延續到他們入華傳教的初期。
入華后的托缽會士,繼續延續其在歐洲注重神學教義研習辨析以及平民布道的傳教傳統,他們更注重在貧苦大眾中宣講布道。而耶穌會士認為自己更為了解中國社會的實情亦最適合在中國傳教,故時常對托缽修會會士身上那種無知而魯莽的傳教熱情深感擔憂。基于神學理念、傳教方式的差異,加上民族主義情感也牽涉其中(上文已提及葡萄牙保教權下的耶穌會士和西班牙保教權下的托缽會士在其海外殖民地開辟傳教區域時,彼此之間一直存在競爭、對抗),這些都導致在早期托缽修會會士試圖進入中國傳教并尋求耶穌會士幫助時,部分耶穌會士曾經表露出輕蔑、不合作的態度,這無疑埋下了他們彼此之間猜疑和怨恨的種子。譬如多明我會士高琦在大雨夜晚請求借宿耶穌會會院時,就被葡籍耶穌會士林本篤(Bento de Matos,1600—1651)拒絕,聲稱耶穌會內部有成文規定,不允許其他修會的會士借宿其院;黎玉范在入華后曾于1633年9月寫信向耶穌會士示好,稱他們3位新來華傳教士愿意向在華的葡萄牙耶穌會士學習,以保證福音工作方針的一致,還特意贈酒一瓶,但換來的卻是耶穌會士林本篤冷酷嘲諷的回信,聲稱沒有耶穌會總會的允許,其他修會不許在華傳教。也因為當時中國確實隸屬于葡萄牙保教權,所以利安當入華后便于1633年11月2日專程前往南昌,拜訪當時耶穌會中國副會省的會長陽瑪諾(Manuel Diaz,1574—1659)并向其遞交自己的身份文書。原本利安當希望能借此機會,在南昌與耶穌會士相處數月,以便自己學習語言和了解耶穌會士在中國的傳教方式。結果陽瑪諾只允許他在耶穌會會院過圣誕節,隨后就派人把利安當送到南京。在南京,利安當先是被當地的基督徒監禁6周,之后又被捆住手腳,用船送回福建。沒有證據顯示陽瑪諾本人曾指使其基督徒粗暴對待利安當,但耶穌會士對待托缽會士的態度和行徑,無疑加劇了修會之間的不信任。
他們之間的恩怨以及圍繞中國傳教問題的各種意見分歧,最終以“中國禮儀之爭”為導火索集中予以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