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氣節為何物
- 家父淮陰侯
- 外太空的烏賊
- 4448字
- 2025-03-24 23:23:08
欲望聚沙成塔,價值慢慢分岔。
感覺好,這個詞困住了多少人,多少英雄豪杰,韓漂不以為自己感覺自己與眾不同,他覺得自己苦過,所以看清了現實。
但現實是他仍然認為自己與眾不同,那是個體難以擺脫的屬性,他站在高點或點評或看清事物,覺得自己明白了很多事。
他仍為了感覺好去做事,就像他問自己愿意穿越回現代繼續打短工還是留在這個歷史中吃糠飯,受冷熱,但是個貴族。
他韓漂能第一時間選出來嗎?
韓漂覺得腦子很亂,他需要時間思考,可項羽不給他這個機會。
“你和你父親一樣,你們從精神上服從劉邦,你們不敢和他打,不敢和漢軍打,你們覺得他是踩著祥云的龍子,無法戰勝。”
項羽冷聲“我不一樣,我明白我的位置,我和劉邦打,我們楚人和漢人打,韓漂,丟掉你不切實際的想法。”
項羽將一只手伸到低著頭面色變化的韓漂眼前。
轟,
帳外響起雷鳴,下雨了,雨聲淅淅瀝瀝。
楚軍偃旗息鼓,冬日受了雨水古代怕是會丟半條命,整個營地再聽不見甲披劍動聲,只余有雨聲。
“做我大楚的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項羽聲在雨聲中隱隱出現。
搞不懂,真的搞不懂,韓漂感覺只聽到雨聲,時間仿佛抽離了。
一定得想明白這點,那就是他想要的是什么,但根本想不明白。
項羽是對的,至少在他的位置,他作為楚王是正確的,他的確有著洞徹人心的力量,或許這是他戰場上比起勇武更讓人膽寒的力量。
但他說的一定對嗎,他畢竟是一個古人,古人是有局限性的,他們是歷史的組成,是歷史過去不值一提的讓人點評材料。
可真的有局限性嗎?韓漂在這里認識了很多人,傷兵營沒姓名的楚兵,他們狡猾,看著貴族生氣就會跑。
黑生他很單純,為了功名,為了田地不服氣把腦袋綁頭上,他才十四歲。
還有楊朱,拔一毛利天下我不為也,今天你拔我一根毛,明天你就能拔我的一塊皮,后天你就能砍我的一條腿,就為了統治階級的享受,所以我一毛不拔。
局限性局限在了哪里?
或許他還有沒明白的事,對那個位置還有著霧里看花的感覺,和自我的猜測,但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
戰爭是不對的,可避免的。
“請項王準我入漢營。”韓漂躬身抱拳。
項羽沉默良久,他幾度將手握住腰間劍柄,眼中殺意幾度起伏,最后他還是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
“至少你還是楚使,你如果能成最好,但布……”
韓漂沉聲“在下不會提一嘴,我不是自尋死路之人,楚漢相持,才是縱橫家存活之地。”
“縱橫嗎?”項羽念著這個詞,體會其中意義“戰國縱橫家,和你是一點不像,他們是世上最狡猾,最卑鄙的人。”
韓漂腹誹不敢言“我研究的就是戰國史。”
項羽回到案前,找出一塊鐵質令牌,其上紋路繁復,中心刻著一個楚字,他隨手將其丟給韓漂
“希望還能再見,韓安平。”
……
漢軍營帳,韓信正讀著竹簡,清查漢王的人事調動。
他看著一處,眉頭緊皺
“左路將軍劉肥的麾下將軍孔藂,校尉都慧,呂武,陳密,都被調到了后軍營預備。”
韓信猶豫,目有思索“孔藂是務實將領,左路雖然掛的公子劉肥名頭,但具體事務還是孔藂負責,如今換了柴武雖然也是知軍事,但怕是不了解左軍部署。”
他想了想,喊道“蒯先生,你拿這份竹簡,讓漢王撤回人事更改,將這左路軍十萬人的部署換回去。‘’
蒯徹接過竹簡,稍稍看一眼便是了然,斟酌道“這事將軍還是別摻和了,事關漢王家人既然漢王做了如此部署,將軍還是別去擾漢王的意。”
“我是大將軍,我管的是漢軍五十萬人的生死。”韓信罵道“別說是公子劉肥,就算是太子劉盈,漢王他自己犯了兵家錯誤,我也照樣得指出來。”
“你只管按照我命令行事便好,去去去。”
蒯徹猶豫半響,最后還是明白了關鍵,漢王難道不知道如此安排犯了兵家忌諱嗎?
他知道,但是還是讓這份竹簡出現在了韓信眼中,蒯徹頭上現出冷汗,隱晦地觀察營帳四周,
此時天有雨聲,漢軍只有營火點點透過營帳,聲音應該止于他二人所在。
該說嗎?
蒯徹張開嘴,看著韓信在燈火下又看起了漢軍竹簡,神色認真,他過去會確信這是個機會。
但如今這還是機會嗎,當自己的主人已經完全服從的時候,自己的勸說又有什么用呢?
蒯徹嘆了口氣,走出營帳和執戟郎中吩咐此事,剛準備回帳時,卻看到一傳令兵穿著雨蓑,以麻繩編制的防雨衣,從雨中走來。
“我有緊急軍情稟報韓將軍。”
蒯徹冷冷看向傳令兵,他心中突然有了一個預感,這消息不能傳到韓信耳中
“你和我說便是,我再和韓將軍說。”
傳令兵猶豫“大人,軍情緊急,我得親口和韓將軍說。”
蒯徹眼瞼瞇起,罵道“我是將軍門下士,你不尊敬我,便是懷疑將軍眼光,你一個小小兵卒,賤籍身份,也敢講榮辱責任?”
傳令兵哪里敢和蒯徹犟嘴,低頭顫聲“是有一隊楚使來營,要見長官,漢王去了后軍,灌嬰大人便問韓大人見不見。”
蒯徹聞言,腦中忽然響起一個不可置信的想法,連他這個最敢想的辯士都覺得荒謬,但那種冥冥中的預感告訴他是這樣的。
“他到底在干什么,這不成了三姓之人?”
……
漢營正門。
在接受了完整的一套搜身后,韓漂和幾名楚兵在眾多漢軍的挾制下進了一營帳。
正中案前坐著一名壯漢,他修剪著爽利鬢發,穿著常服,韓漂認得他,是漢御史大夫,如今營中領將軍銜,漢將灌嬰。
按漢制,太尉平日最多領三千人部隊,衛尉平日最多領二千人部隊,唯有戰時按照各自能力官職劃分戰時軍銜。
好處便是短兵相接時,看人數你是猜不到是誰統兵,除韓信這種故意把名號掛旗幟上的除外,他的名聲本就是一種武器。
灌嬰領御史大夫,軍中領將軍,統帥的是一營車騎兵,后世可以稱車騎將軍,此時卻沒這說法,大多互相稱呼姓加將軍。
韓漂和他只有幾面之緣,灌嬰也并不認得他樣貌,此時雨水打濕韓漂頭鬢,灌嬰只能覺得此人的確生的好看,有些面熟,但想不起來具體是誰。
更重要的是韓漂身中一箭昏迷已漢軍皆知,眼前的人身手如常,即使和韓漂相熟的人都會以為是自己認錯了。
“楚使要見,要談,按道理只能見漢王,只是那么多人看著楚使來,我繞過大將軍也不好。”
灌嬰心頭也是猶豫,最后他還是決定按漢王吩咐,照韓信為領將行事,派兵問韓信意見。
灌嬰喝問“你們來漢營是為了什么事?”
幾名楚兵看向韓漂,韓漂深吸口氣答道“我們是為楚漢之和而來。”
他這話一開口,在場的漢兵和楚兵都笑了起來。
漢王劉邦撕毀了鴻溝之盟,追了項王三百多里,好不容易才困死在了垓下。
如今楚使來說和,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灌嬰看著眾人起笑,臉色如冰,像是被戲耍一樣。
對方顯然是覺得,他灌嬰不配知道項羽到底想談什么,灌嬰冷笑“怕不是項王想談讓虞姬或是家眷離開垓下,這位楚使是也不是?”
韓漂面色震驚,不敢相信地望向灌嬰,后者找回了些面子,表情爽利起來,有些得意。
灌嬰一笑“世人都知道虞美人天下聞名,漢王也是愛花之人,若是這點要求,我想漢王也是。”
不待他說完,幾名韓漂身邊楚兵躁動起來,面紅耳赤喝罵起來,問候起灌嬰祖宗。
“把這些楚猴砍了。”灌嬰揮手,手下親衛猶豫道“將軍,這不太好吧。都是來使。”
灌嬰笑了笑,看向韓漂“其他人都是些附庸,就這人是楚使,你們就聽我命令。”
“是。”
韓漂深深吸口氣,他感受到一股寒意,古人上層的確不將人當人,說殺就殺。
幾名楚兵有幾個求饒,有人還在罵,韓漂忍不住開口時,帳外傳出一個利落人聲。
“灌將軍刀下留人。”
灌嬰眼神一瞥,眼神震動,連忙起身,哪怕是韓信或是他門客蒯徹到來他都不如此,只是眼前此人的確讓他如此舉動。
“公子,雨大,你怎會來此?”
灌嬰抱拳,聲音謹慎。
來人身后有人打著雨傘,他穿著白色寬袖常服,腿腳處染了一地泥水,足以見來人來此的緊急。
此人正是漢王庶長子,也是漢王如今年紀最大的公子,劉肥。
劉肥看向韓漂,瞳孔不著痕跡地放大,而韓漂也是第一次與這位和自己合謀的“老鄉”第一次見面。
他們兩之前雖然未見面,但都為了同一個目標,讓劉邦罷免韓信出盡了心力。
只是如今地位不同,劉肥還保持著風度,雖然衣物有些臟,但身為漢王公子還是有些氣魄。
韓漂卻是轉身多次,流轉在楚漢之間,身上浸透了雨水,穿著雨蓑,面色更是難看。
兩人眼神微不可察地互相擦過,劉肥看向灌嬰,笑道“將軍,這楚使我能否帶走?”
灌嬰一聽便心頭大驚,他抬頭認真看劉肥認真神色,猶豫道“公子身份尊貴,如何能和這些楚使同帳,若是”
灌嬰留了一句若是漢王得知,畢竟漢營出過破壞張良計謀的叛軍,漢王雖然饒過這事,但真相還是有些說法。
劉肥像是沒聽出灌嬰深意,仍是平靜道“將軍只說可不可以便是。”
灌嬰不自覺吞了吞口水,他迎向劉肥目光,確定了對方的堅決神色,和昨日叫門時一般無二。
對方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
灌嬰面色苦澀,有些不理解,為什么自己要來的這門將的活,不該是痛打項羽這落水狗積累功勛,日后進位做積累。
這兩日卻老是被呼來喝去,還莫名其妙得罪好些人,更是是個人就叫他開門,總感覺歷史不該是這樣的。
“公子便帶走吧,只是我已經通知了韓將軍,怕不久就來人了。”
劉肥一聽,面色微變,當機立斷,拍了拍韓漂肩膀,道“那便快走。”
灌嬰看出些端倪,問劉肥“除了他其他帳外的楚兵,公子還要嗎?”
劉肥煩躁地擺了擺手“隨你處置。該走了。”他有些疑惑韓漂不動。
韓漂“公子最好還是帶著那些楚使一起走?”
劉肥皺眉“你什么意思?那些人有什么用?”
韓漂平靜道“若韓將軍來認人了,這些人可以應付一下。”
“是這個理,”劉肥鼓掌,不管露出殺機的灌嬰“灌將軍,其他楚兵也跟我走了。”
灌嬰收斂殺意,堪稱收放自如,苦笑點頭,他瞥了一眼韓漂,總覺得此人給他一種熟悉感覺。
……
“什么?劉肥把人提走了?”
蒯徹張大嘴巴,急道“韓將軍還沒見楚使,劉肥怎……”
灌嬰坐在正位,面如寒霜罵道“蒯徹,你怎么敢直呼漢王公子大名,尊卑之禮你放在何處?”
蒯徹內心不屑這些人虛偽貴族作態,秦才滅了幾年,漢王也也不過七年稱王,也沒你們這些狗腿子適應人上人的快。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他面上倒是驚慌狀“是我失言了,可是漢王全權讓大將軍處事,這人要是和項王計謀有關將軍察覺不到,那是該如何是好?”
灌嬰冷笑“你不用擔心,我問過那楚使,大概是問漢王能不能讓虞姬和一些楚軍家眷離開垓下,小事一樁。”
蒯徹抱拳,不依不饒“此事還得韓將軍親眼所見才行。”
“蒯徹,你……”灌嬰氣極反笑“你不過一韓將軍門客,叫好聽點是士人,叫不好聽就是賤籍小奴,你怎么敢以下犯上,好大的膽子。”
蒯徹想到剛才自己教訓傳令兵,又看見此時灌嬰教訓自己,這何其相似,何其荒誕。
蒯徹心中莫名出現韓漂影子,他鄭重開口“我的確一平頭,但身為將軍門客,漢軍參謀,自當為主謀事,如果因為身卑命賤不敢進言,茍全性命不敢謀事,徹更不為也。”
帳下漢軍異樣看向蒯徹,秦漢以法治國,尊卑之節人皆背負,他們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奇怪感覺,像是敬佩,又像是長期心中形成的鎖,像是看死人。
灌嬰察覺到這些眼神不僅僅看向蒯徹,更是看向自己,他氣急,像是過去自己還是平頭時,那些貴人藐視自己時自己都沒如此窘迫。
他好想殺掉眼前的人,好像殺掉這過去自己的不敢,禮大于法,這人怎么敢這樣羞辱自己。
“滾。”最終灌嬰壓住了殺意,畢竟對方還是韓信的門客。
蒯徹抱拳,轉頭就走。
外面仍是大雨,蒯徹卻終于覺得舒爽,和在營中時那種內心的壓抑不同,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感受雨滴落在身上,為剛剛的場景有點后悔又有點感慨
“韓漂,為你我竟然敢得罪大人物,真是怪啊。”
“我如今有點明白漢王為何看重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