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重,山間小路被黑暗吞沒,幾支火把在風中搖曳,照出一片昏黃的光。
之前光膀子打鼓的青年小伙子們輪流挑著戲箱、扛著大鼓,火光映著在他們棕紅色的皮膚上,像是渡了一層紅銅。
帶著焦味的烤饅頭香味在狹窄崎嶇的小道上飄出,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拿著烤糊的雜糧饅頭,一點一點送進嘴里,糧食的香甜撫慰著他們剛才賣力敲鼓消耗的體力。
“胡家小子,想什么呢?”
“嘿嘿,具姨,剛才那個姑娘長的真俊,和單影姐一樣俊。”
“俊?”
具姨抬手就是一煙槍,朝著胡家小子的頭邦邦敲了兩下,赤紅色火星從煙窩里抖了出來,啪地一聲落在了他頭皮上。
“哎呦,具姨,疼。”
胡家小子一邊哎呦叫喚,一邊雙手護著腦袋,臉上的五官因火星子的灼痛皺成了一團,像個被煨過頭的干橘子。
“嗯,還知道疼,倒是還沒被迷住眼。”
具姨端著煙槍,吧嗒吧嗒吸了兩口,吐出一圈煙霧,那雙渾濁的死魚眼里逐漸泛起了一抹古怪神色。
“我是在敲醒你,別想些有的沒的,那姑娘不是你這樣的人能攀的上的!”
“我曉得的,具姨。”
胡家小子咧開嘴,臉上浮了一層夢囈般的傻笑。
“那長相那打扮,一眼就是有錢家小姐,哪能瞧的上我這種農家娃。”
說著,他低頭咬了一口烤焦了的饅頭,在嘴里嚼啊嚼,平日里覺得干巴到不行的饅頭塊子,在今天卻是格外香甜了起來。
“具姨,剛才那人說他是從北江市來的,您不是去過北江市嘛,給我們說說唄,北江到底長啥樣?有我們龍山縣好玩嘛?”
這一開口,頓時吸引了后頭幾個挑戲箱的青年小伙子,他們加快腳步湊了過來,一個兩個豎起了耳朵。
看著往自己身旁圍過來的馬家小子和王家小子,后面還有陸陸續續跟上來的人影,具姨那雙死魚眼一咕嚕,吐了一口煙,道:
“你們也想聽?”
“想啊,具姨,我想知道北江有多大,是不是有咱們貓兒嶺大?”
“你笨啊,那肯定沒有。”
馬鐵蛋搶著答道:“北江這名字聽起來估計也就江邊一座小寨子,俺娘跟俺說過貓兒嶺最大了,出了貓兒嶺就到外國去了。”
“不對啊鐵蛋,我記得你娘不是一個傻子嗎?她咋知道貓兒嶺出去就是國外的?”
王二驢眼睛咕嚕嚕一轉,發現了鐵蛋的話里有不對的地方。
“呸,你娘才是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俺娘對俺可好了,家里那壇沒遭蛆的醬菜都是先留給我吃的,你再說我,你爹還是瘸子呢。”
“我爹是被我娘在外頭的叔叔打瘸的,又不是天生的!”
“好了,都停下,看看你們那熊樣,都是自家兄弟,出門在外是相互幫襯,不是相互來祟,知不知道?”具姨對著幾個爭吵的青年小子訓道。
被具姨這樣一呵斥,幾個小伙子像老鼠見了貓似的,紛紛低下了頭,嘴里嘟囔著互相道歉。
“對不起,鐵蛋,我不該說你娘是傻子。”
“我也有錯二驢,不該罵你爹是瘸子。”
具姨看著重新和氣的小伙子們,滿意的點了點頭,她重新從屁股后口袋里惗起一團煙草,窩進煙槍里,借著火把上的火焰,點燃抽了起來。
“北江很大,非常大,有足足五十個貓兒嶺那么大,可能還不止,反正啊在北江一眼望不到頭,到處都是高樓,跟我們寨子不一樣。”
“原來北江有那么大啊。”
聽到具姨的話,馬鐵蛋咬了一口烤焦了的饅頭,抬頭望著天上的星星,他雖然沒有讀過書,不知道五十個貓兒嶺有多大,但他知道娘和具姨說的肯定都有道理。
“具姨,那北江有好吃的和好玩的嗎?”
“有的,北江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和好看的。”具姨吐出一口煙霧,緩緩道:“上次給你們吃的糖就是從北江帶回來的。”
“原來北江這么好啊。”
“北江何止是好,北江和我們貓兒嶺簡直是兩個世界,你今天看見的那漂亮姑娘,在北江到處都是,那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身上聞起來跟蜜糖似的。”
“但,我要告訴你們的是,北江哪怕千好萬好,那個地方不適合你們。”
具姨望過這群愣頭的后生,無奈嘆了一口氣,然后又開始啪嗒啪嗒開始抽起旱煙。
他們大多都是窮苦人家里遭了難的獨苗,打小沒有讀過書,有的甚至還有先天缺陷。
自己活著,組著戲班子帶著他們跳儺戲,還能吃上一口熱乎的。
等到哪天自己下去見儺尊了,這群傻小子恐怕沒有幾個有好下場的。
山路越走越黑,挑戲箱子的小伙子們已經換了兩撥,由于缺少現代交通工具,今晚是回不去寨子了,只能在山路上找個平坦的地方睡一晚,明天趕回去。
“好了,就這里吧,都休息休息,明天回寨。”
具姨搖了搖手中的大煙槍,示意他們不用再走了,都原地停下休息。
看到具姨的手勢,青年小伙子們放下肩上厚重的戲箱,他們在一塊平整的路面上搭起火堆,所有人聚在了一塊,從箱子里拿出新的饅頭塊子烤了起來。
“鐵蛋,我想去尿尿,你去不?”
“走,一塊兒,正好撒完好睡覺。”
鐵蛋和二驢摸索著從火堆旁爬起來,烘烤的饅頭片子咬在嘴里,勾肩搭背往遠處黑暗中的樹林子里走去。
“呼,爽了~”
二驢哆嗦了一下,正準備勒上褲腰帶時,忽的聽見了自己右側響起了一道又尖又細的女人笑聲。
“嘻嘻嘻......”
鐵蛋下意識的順著聲音望去,但除了一團黑外,什么也沒有看見。
“嘻嘻嘻,你們說,我是像人吶,還像神吶?”
漆黑的灌木叢開始晃動,發出詭異的沙沙聲,似乎里面藏著什么東西。
就在鐵蛋和二驢好奇伸頭往里看時,突然,一張慘白的大臉盤子從黑暗中露了出來。
兩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大白臉,嚇得相互又尿了一身。
連褲腰帶都沒來得及系,忙的連滾帶爬往火堆旁跑。
一邊跑還一邊喊:
“具姨,具姨,林子里有張大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