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薛兩家糧船被劫后的第六日,宋草依舊沒有等到倉司同意他呈請的回函,反而迎來了一波意外之客。
宋草的頂頭上司,正七品的京東西路常平判官王兆,與正八品的鄆州巡檢使、兵馬都監秦閱,以及從廣濟軍趕來的一位名叫曹徽的禁軍指揮一點招呼沒打,直接帶著來到了倉場。
跟隨三人而來的還有兩船約五百左右的禁軍兵丁,竟然直接在渡口另一側集鎮旁的空地上扎起軍營來,惹得不少人觀看和議論。
宋草得知消息之時,幾人已經在渡口處下了船,宋草趕忙帶著一眾吏員趕去迎接。
“鑒于梁山水匪屢造大案,漕、憲、倉、帥四司已經決意清剿此間水匪,為保剿匪之事順利進行,將在蓮花渡之旁建造一處船廠,用以打造剿匪之戰船,待戰船打造完成,還會有大兵入駐。”
“曹指揮所領這營士卒,便是為戍衛船廠,免遭水匪擾亂而來,其營地就在蓮花渡倉場之側,所需一切物資,皆由倉場供應。”
王兆坐在常平廳正堂的主位上,對著堂下站立拱手的宋草吩咐道。
“請恩相放心,屬下必定竭心盡力。”
宋草聽聞之后,雖然不知為何一樁劫糧的事件會引發如此大的動靜,但也只好先壓下心中驚訝,俯身拱手道。
“宋專知,接下來數月,曹某這營兄弟便由專知照應了。”
年紀頗大的曹徽朝著宋草拱手道。
其人乃是從底層都頭爬上去的禁軍軍官,在地方上駐扎多年,知曉許多吏員雖然身份不高,但手中之權卻相當緊要。而如宋草這等年輕的常平專知,更多半是高官心腹出任,背景極深,輕易得罪不得。
“曹指揮客氣了,有什么事情盡管知會便可。”
宋草趕忙回身一禮,剛轉過身來,卻又聽坐在主位上的王兆說出一番讓他目瞪口呆之言。
“還有一事,船廠位置已經選定,就在倉場外的集鎮之上,兩日之后秦巡檢便會帶人將這處集鎮上的人遣離,你且先和本倉場的差役、兵丁之流知會一聲,讓他們的家人盡快尋其他地方安身,若是拖延時日,一概按通匪論處,切莫自誤。”
“稟恩相,可否寬限些時日,這集鎮畢竟兩千多人丁,數日如何能盡數遷離?”
宋草拱手開口道。
“軍國重事,如何能因這等事情耽擱!你只需盡快知會本倉差役和兵丁,若是有阻擋的,秦巡檢帶鄉兵自會處置。”
面對宋草的這番軟言求肯,王兆卻絲毫沒給面子,反而擺出一副冷臉,拍桌訓斥道。
“屬下無知,請恩相莫怪。”
宋草無奈,只得拱手致歉。
事實上,王兆這已經是看在房安國的面子上給宋草留了些顏面,若是其他背景不夠深厚的吏員,因為這一句直接被王兆杖責也極有可能。
“事情便這般說定,此外水匪屢次對汝倉場下手,州衙疑心倉場舊有人員之中有私通梁山水匪者,你需好生鑒別一番,若有線索,一并報于路司和秦巡檢。”
見宋草服軟的快,王兆冷冰的臉稍稍緩和,再度開口道。
因宋草沾了剛剛到任的好處,卻是沒人疑心他這位被倉臺親自任命的常平專知,反倒將鑒別他人的任務安排在了宋草身上。
“屬下領命。”
宋草聞言之后立刻拱手道。
“既如此,本官便先行一步,諸位自便。”
王兆卻是片刻不想停留,直接起身告辭,宋草挽留一番不成,于是親自送到渡口,在對方登船之時將一張兩百貫的便錢塞給了對方。
“清理集鎮乃是州衙的任務,與你何干?若是再插手,小心姓秦的完不成任務將事情賴在你身上。”
接過錢之后的王兆臉色緩和不少,對身旁的宋草開口道。
“屬下無知,多謝恩相提點。”
宋草拱手禮送對方上了官船,然后回到常平倉,當著秦閱和曹徽兩人的面,將倉場內所有的吏差和倉丁全部召集到一處,公布了船廠要占用集鎮的消息。
“天爺!這可咋辦?俺去年剛剛在集鎮上蓋起的房子。”
“俺家也是,前年剛剛起的三間磚房,家人全數住在此處,這該如何是好?”
“俺婆娘老小皆在集鎮上謀生,若是集鎮拆了,豈不是斷了全家生路?”
“專知,能否稟明上司,將船廠稍稍挪移一些?”
“求專知開恩,幫忙稟明則個,俺等皆感念專知大恩大德!”
差役和倉丁隊列之中頓時響起一片的哀嚎聲,就連吏員之中也有不少在集鎮上置辦鋪子和產業的,此刻紛紛交頭接耳的討論。
但好在吏員們因多數在鄆州城里安身,相對身側哀嚎求肯聲不斷的差役和倉丁群體,總體的反應要平穩的多。
“肅靜!休得聒噪!此乃朝廷政令,軍國重事,三日內不能遷走者,一律按照通匪之名下獄!爾等莫要自誤!”
秦閱見場面愈發混亂,直接抽出腰側橫刀,向前橫指。而其人這般一動,帶來的十幾名親隨兵丁也紛紛跟著抽刀向前。
秦閱這般作為,原以為會將倉場的差役和兵丁嚇住,但他卻沒想到,倉場中的兵丁這些時日訓練下來,不再似往日那般懦弱可欺,反倒有不少人被此一激,將心一橫,抽出了腰間刀劍,和秦閱帶來的兵丁持刃對峙起來。
“大膽,爾等要造反不成!”
秦閱沒想到會出現這般變故,有些惱羞成怒,當即怒喝一聲,但其人的怒喝非但沒有效果,反而引來所有倉丁的怒目相對。
“所有倉丁,收起刀劍!即刻回營!”
宋草也是吃了一驚,生怕出現什么沖突,趕忙讓倉丁收起刀劍回營。好在這陣子宋草沒少給倉丁們賞賜,在倉丁們積累了一些威望,加上周山、孫茂林、張順子、周水生幾個什長帶頭,于是逐漸收起手中刀劍,開始回營只是臉上神情仍有不忿。
“趙全安、王玄城,帶所有人即刻回營!”
宋草見倉丁們收起刀劍,心下總算松了口氣,下令讓趙王兩個都頭將人帶了回去。
“宋專知來的時日不長,卻收攏的一番好人心。”
倉丁們離場之后,秦閱看向一旁的宋草,冷哼一聲道。
“秦巡檢休要惱怒,這些倉丁多半依賴集鎮存身立命,倉促聽聞此事,難免有情緒激動之人,宋某稍后自會安撫一番。”
宋草沒有理會對方的嘲諷,而是開口為倉丁們辯解兩句。
“只要不誤了秦某的差事,專知自便便是,若是誤了在下差事,州衙堂上,某一定和知州相公如實回稟。”
秦閱有些陰陽怪氣的開口道。
他卻是擔憂因剛才那番變故,讓清理集鎮出了岔子,因此想將事情來到宋草身上。
“清理集鎮乃是巡檢的差事,和宋某并無干系,如何行事巡檢亦請自便,誤了事莫要賴在宋某頭上,否則倉司衙門之中,宋某也自會如實回稟。”
宋草見對方話里有話,也只好拋開對方和胡忠之間的情面,回懟一番。
“宋專知好一番伶牙俐齒。”
秦閱冷哼一聲,帶著隨從兵丁離去,宋草只是起身拱了拱手,也未相送,任由對方離去。
“曹指揮,今日事情倉促,宋某需得先去安撫差役和倉丁情緒,今日先差人送些酒食去營區,待明后日再為指揮置宴接風可好?”
“國事為重,專知不必掛懷,曹某這就歸營。”
曹徽一副隨和模樣,起身告辭,宋草將對方送到渡口處,隨后回到倉場,從吏員和差役名錄中選了些未在集鎮上安家的,將酒肉送到禁軍營區的事情安排妥當,然后快步來到倉丁們的營區。
此時的倉丁營區早已沸反盈天,幾乎所有倉丁方才的消息憤憤不平,趙全安根本彈壓不得,甚至連營區也不敢停留,只敢營區之外觀望,反倒是素來無話的王玄城此刻仍留在營房之中,笨嘴拙舌的勸說著眾人莫要激動。
“將所有倉丁召集起來,本專知有話要講。”
宋草來到營區前,未有絲毫猶豫,直接下令道。
“專知,倉丁此刻怨恨正重,萬望謹慎啊!”
趙全安不敢進入營區,裝作關心的樣子勸阻道。
“周青,你去敲鑼,集合倉丁!”
宋草此刻顧不得訓斥對方,直接對身后的周青下令,后者未有絲毫猶豫,當即來到營房內敲響銅鑼。
此刻的倉丁們正在惱怒之時,見到有人敲鑼紛紛從營房之中涌了出來,圍攏在宋草和周青身邊,一張張面孔上滿是憤怒和不甘。
“你們想要活路嗎?”
宋草環顧四周面孔,冷聲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