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草一句話問出,這些倉丁們紛紛低聲議論起來,看向宋草的目光較之方才稍有緩和,但卻沒有人主動開口。
“專知...”
王玄城結結巴巴的來到宋草身前拱手,想要幫這些倉丁們說些話,但卻被宋草抬手打斷。
“不想要活路,你們是想要造反嗎?”
在兩百多名倉丁,以及不斷聞訊趕來的差役們環繞下,宋草再度開口,大聲詢問道。
這番話問出,倉丁們方才緩和的目光再次銳利起來,看向宋草的目光也有了些忿恨。
倉場對岸的集鎮上住著幾乎所有倉丁和差役們家人,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基礎,一旦失去,這里的大多數人都有可能面臨家破人亡的慘景。
雖然宋草前些時日給了他們不少賞賜,積累了一些恩情,但集鎮存在與否干系到這些人賴以生存的根本,他們絕不會就此輕易退讓。
“俺們自然不愿意造反,但俺們除了集鎮,無片瓦之地立足,不反抗便是個死,俺們又能如何,大不了反了之后投梁山去!”
“對,反抗是個死,不反抗也是個死,大不了拼了!”
人群中響起幾個鼓噪的聲音,許多倉丁聽聞之后不禁又握緊了手中的兵器,而周青、周山、張順子等見狀趕忙護在宋草身前,手中同樣握緊了兵刃,一時間氣氛再度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專知容稟,這些倉丁絕...絕無...無造反之意!”
王玄城見狀,再度站了出來,結結巴巴的幫著倉丁們說起了話。
但宋草卻依舊未搭理對方,也未追究是誰在鼓噪,而是分開了護在自己身前的周青周山等人,起身來到最前方。看著這些倉丁和差役們接連數問:
“船廠選址,乃是朝廷所定,你們想要抗拒,便等同于造反。”
“造反之事簡單,廣濟軍來的一營禁軍就在渡口旁扎營,你們打得過嗎?”
“鄆州城里廂兵數千,三日之后就要來拆除集鎮,你們抗的過去嗎?”
“一時憤怒想要反抗容易,家人皆要被牽連,妻女充為官奴的后果,你們想過嗎?”
接連三問,問的營房之中的倉丁和差役們鴉雀無聲,許多人臉上的忿恨之意也逐漸消散,轉而后怕和思索。
“現在我再問你們一遍,是想要一條活路,還是想繼續造反?”
宋草冷眼環顧四周之后,重新問出了剛才的問題。
“請專知給俺們指條活路...”
“求專知開恩,幫俺們一幫。”
人群中開始出現幾個求助的聲音。
“想要專知給你們指條活路,你們還拿著刀劍?誰家是這等態度求人的?”
宋草尚未說話,周青已是搶先冷聲開口道。
這話說出,一眾倉丁們方才逐漸放開手中刀劍,然后你瞧我我瞧你,也不知從誰開始,慢慢的全部跪伏在了宋草面前。
“求專知援手,救俺等一條活路。”
“既然想要活路,那便聽本專知所言。”
“我等皆愿聽專知安排,請專知吩咐便是。”
聽到倉丁和差役群體的回話,宋草面上依舊冷肅,但心下卻總算松了口氣,片刻之后,緩緩開口:
“某在倉場正在起莊子之事,大家應當有所耳聞,集鎮拆除一事雖然無法阻擋,但我愿從自家拿出一千畝土地,方便大家在此另起一集鎮,以免諸位及其家人無處安身。”
“事先說清楚,這一千畝地皆是某岳丈之饋贈,說起來還是在下未過門娘子的嫁妝,自然不能拿出來免費讓諸位使用,所有人入了集鎮,便等同于某的莊戶,保甲賦稅等一應各事,皆須受莊子統一調遣安排。”
“此外,進了新莊子之后,集鎮上此前的亂象也不許再出現,所有商戶均需按照我的統一規劃行事,若有違背,輕則受罰,重則逐出莊子。”
“當然,為保大家之生計,原有倉場的所有活計,還是由爾等家人應承,但不再由爾等自行介紹,所有招工用人之事,統一由莊內管事介紹。”
“這便是我給你們謀的活路,若是愿意的,便盡快回家告知老小此事,我會以十人隊為單位,為爾等劃分街巷、預留房屋所需之田土,先到者先選,三日時間,過時不候。”
宋草一番話說完,也不管下面的倉丁們如何思考,直接轉身就走,離開營區回到了常平廳后堂,在堂中坐了將近半刻之中,才見到周青帶著喜色進來稟報。
“專知,倉丁和差役們均已歸家,十人之中至少有九人愿意入恩公莊子上為莊戶。”
“告訴周山幾人,這幾日注意幫襯著倉丁們搬家起房,若有錢財上的需要,不必吝嗇,此時正是收攏人心的好時候。”
“此外,讓他們不動聲色的打探一下,那幾個鼓噪投梁山和造反的人是誰。”
“是,屬下這就去辦。”
周青聞言拱手告退,宋草給自己泡上一壺茶,以便潤澤因方才說話用力過度有些嘶啞的喉嚨,以免思考著今日的事情。
船廠占用集鎮一事來的雖然突然,但這事是危也是機,宋草原以為將這些倉丁全部收服還需等自己的工坊建好,此事的出現卻幫宋草大大節約了時間。
對于倉丁和差役們會選擇成為自己的莊戶,宋草也并不意外。畢竟蓮花渡倉場是整個鄆州的貨物集散中心,各類貨物交易、運輸,乃至于往來商人的住宿,餐飲,足以養活起集鎮的所有人。
一些莊丁家人依靠集鎮帶來的便利,每年甚至能賺到幾十貫,不輸于一些小地主或者鄉下的富農,即便是只干苦力的搬運工,一年到頭不說攢下多少錢財,但至少能吃飽肚子,不至于和佃戶一般,整日的饑腸轆轆。
但讓宋草陷入深思的是,僅僅是一次出糶糧船被劫,為何會引發京東西路這般大的反應,而漕、憲、倉、帥四司竟然能在短短數天之內罕見的達成一致意見,要在此處大費周章的興建一船廠來剿滅梁山泊。
要知道,即便是前年那次濟州常平倉遇襲,也只是濟州鄉兵入水泊掃蕩一番,無功而返之后也便罷了。
這次來的,可是駐扎在廣濟軍的禁軍,朝廷正經兵馬!
而聽王判官那意思,這些禁軍只是先頭部隊,待到戰船建好之后,還會有大股禁軍調來,擔當掃蕩水泊的主力兵馬!
四司聯手,難道不怕朝堂上有人攻訐?
帥司調動如此大規模的禁軍,是安撫使的意思,還是朝堂上有更高層級之人背后在推動?
宋草愈發有些迷糊,左思右想覺得不太對,干脆將張守正喊來,讓對方安排了一艘官船,帶著周青和趙小滿等人搭乘官船返回鄆州城,去房府走一遭打探一番消息。
官船在濟水行過七里鋪,宋草正在深思之時,身側的周青將其喚醒,手指岸上某處。
“恩公請看。”
宋草順著周青手指方向望去,但見一處茶攤此時正是忙碌之時,下了工的力工、腳夫將茶攤做的滿滿當當,店主伙計往來忙碌不停,茶攤的招牌正是四個大字。
“王家茶攤!”
“有意思。”
宋草想起這幾日發生的事情,竟然感受到了一種你方唱罷我登場的精彩紛呈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