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今日薛家的運氣不錯,不僅宋草的態度極為親近配合,四合村的村民也沒有出現在地頭,加上收了錢的差役們也并不認真,只半日便將所有田畝清丈核驗完。
宋草對此心知肚,卻不揭破,一行人點驗完便回了薛家莊園好生吃了一頓宴席,而薛平也極為識趣的在宋草臨行前再度送上了一張四百貫的便錢,并請宋草幫忙送至縣令時文彬手中。
“還望賢侄多多美言幾句,將田契文書早日具結,事后定有重禮送上?!?
“叔父放心,小侄省得。”
宋草全程表現的十分乖覺,該收的錢收,該辦的事情辦,讓同行的王七有些迷糊,還以為宋草忘了四合村的事情,但他也沒敢開口提及此事。
薛家的事情辦完,宋草也沒有久留,待差役們稍稍醒了酒便離去,回到縣衙后,見縣令時文彬已經回到后堂休息,宋草也識趣的沒有打擾對方,而是和王七一起先去交割了車馬文書。
一番忙碌,離開縣衙時天色已漸黑,宋草和王七來到紫石街口,正遇見武大郎領著一人迎了上來。
因天色有些黑了,王七一時沒有認出這人是誰,但等到那人走到跟前,王七卻瞪大了雙眼,認出來對方正是那四合村的保長周尋。
“能否為那些村民求得一線生機,全在兄長一念之間,望兄長助我?!?
王七正吃驚之時,身側的宋草卻直接走到他的面前拱手下拜,目光灼灼,神情堅定。
“這....”
王七頓時猶豫起來,內心的不忍和與宋草的交情讓他想要答應下來,但考慮到此事很有可能將縣衙和薛氏同時得罪了,因此陷入兩難。
見王七面露猶豫,宋草并不意外,上前一步,拉住王七的手臂,再度開口,周尋見狀,更是直接一躬到地。
“請兄長相信小弟,只要兄長援手,此事小弟已有八成把握?!?
“好吧,愚兄盡力為之便是?!?
王七無奈的嘆了口氣,最終還是答應下來。
說服王七之后,宋草和武大郎告別,帶著王七和周尋兩人回到了自家院中,為兩人分派起了各自的任務。
“周保長,明日你先回臨時安置的荒村,從本村丁壯中選出五六位硬骨頭的漢子,以赴鄆州舉告薛家為名,分作水旱兩路去鄆州?!?
“我們沒有路引,如果要繞開關卡走小路的話,恐怕要三天左右才能抵達鄆州,便是能順利進城,到州衙舉告,想要告倒薛家,也是千難萬難?!?
周尋聽后,還以為宋草將希望寄托在了州衙之上,心中覺得有些不妥,但也沒有反駁,而是說起了自己的憂慮。
“不必繞行,正是要走大路闖關,如此才能引起縣衙注意,同時你也要親至縣衙,敲響鳴冤鼓,舉告薛家欺下瞞上,強搶淤田一事?!?
宋草聽到周尋的擔憂,面色不變,將自己剩余的計劃全部說了出來。
“這是為何?”
周尋聞言再度一愣,看向宋草的目光也有些失望。
薛家正是因為勾搭上了縣衙,才能肆無忌憚的將那些淤田搶到自己的手中,自己去縣衙舉告,除了吃一頓殺威棒,便只會落一個誣告的罪名。
這兩條計策在周尋看來,簡直就是自尋死路,半點勝算也無。
面對周尋臉上顯現出來的失望,宋草依舊面色不改,再度開口。
“這條計策,正是死中求活之計,往日官吏豪強盤剝如虎,但到了民不畏死之時,這老虎便成了紙糊的?!?
“只要周保長和幾位闖關之人能有不畏死之心,撐的過水火棍,我便有了將此事翻轉之把握,至少能為你們四合村爭出一條活路來?!?
“當然,你們若是不愿走這條路,選擇去逃荒,宋某也不會阻攔。”
宋草這些話說的自信滿滿,周尋見狀也是有些振奮和信服,但少頃又陷入猶豫之中。
他倒是不怕受這一遭罪,四合村的人和薛家有血海深仇,為了報仇吃些苦頭也有的是人愿意,但若是宋草那邊計劃失敗了怎么辦呢?
四合村近三百口人丁,雖然靠著宋草給的鐵錢買了些糧食,但最多也就再撐三五日,如果這個計劃失敗了,他們這些人再被關入隸舍,連帶著村民逃荒的人都沒了。
周尋的擔憂,宋草自然能夠想到,但他也沒有催促,而是等著周尋自己下決定。
“周某愿將全村性命托付于押司,還請押司盡力施為,若能救得我村性命,周某在此立誓,四合村全村之人,皆愿奉押司為主,供押司驅使,效犬馬之勞!”
周尋猶豫一陣,最終還是下定決心,后退一步,跪在地上,向宋草連磕三個響頭,然后莊重立下誓言。
四合村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刻了,如今天氣尚寒,河冰未開,如果選擇逃荒,能有三成的人活下來也是萬幸,且活下來的人多半也是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在坐以待斃和奮力一搏之間,周尋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宋草,于是立下重誓,以加大自己全村在宋草心中的份量。
宋草見周尋莊重立誓,卻也沒有阻攔,而是坦然受了對方這幾個響頭。
他選擇救四合村之人,固然是不忍心看這數百條人命死去,但自然也存了收攏四合村之人為己用的心思,周尋能夠主動識破這一層并立下誓言自是好事,也省了宋草許多麻煩。
周尋立誓之后,宋草上前一步,雙手將對方拉起,然后看向一旁的王七,微笑開口。
“明日還需兄長助我,關鍵時刻盯在堂中,以防衙役中有親近薛家之人暗下死手,害了周保長性命?!?
“自是應當?!?
王七見宋草思慮妥當,卻也放下心來,拱手應下。
任務分派完,宋草將周尋安置在自家柴房,隨后三人各自休息,等到第二日清晨,王七駕著騾車將周尋送到城外,而宋草則早早來到縣衙之中等著,在見到縣令時文彬的身影出現在二堂之后,立刻帶著賬簿來到了二堂。
“稟恩相,屬下自馬踏湖淤田清丈歸來,特來復命?!?
宋草先是拱手行禮,隨后將夾著四百貫便錢的賬簿呈到時文彬面前桌案之上。
時文彬掀起賬簿,先是看到了那張便錢,隨后又翻了翻賬簿,見上面登記的田主姓名俱為薛家,于是滿意的點了點頭,看向宋草的目光也多了親近了幾分。
“事情辦的不錯?!?
“多謝恩相夸獎,屬下父子生受相公大恩,唯有盡心盡力,方能報相公恩德萬一。”
面對時文彬的夸獎,宋草表現的更加恭謹,這也讓時文彬心中更加滿意,其人又夸獎了宋草兩句,然后才讓宋草退下。
“來往奔波數日辛苦了,你先下去歇息吧。”
“多謝恩相,屬下告退?!?
時文彬已經宋草識趣退出二堂,剛剛來到班房,便被裘德祿安排了一份要緊的工作。
“出事了,今年怕是還要有凌汛,縣丞差我和黃押司去梁山泊入濟水的湖口查勘冰情,竇押司和工房的人要去濟水沿途上查勘堤壩情況,你且先幫著草定一份抽調民夫和丁役去鑿冰的章程出來,人數大概要三千人,役期在十天左右?!?
裘德祿文一出口便是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宋草聽后卻只是一聲嘆息。
為了保證兩淮的錢糧能夠及時輸送到汴京,宋廷不僅修建了汴河,拓寬了五丈河,并且在冬季還征調民夫在河面上搗冰,以保證漕運。
汴河因為下游偏南匯入淮水,本就是不結冰的,但五丈河本就是濟水上游的一段河道,因鑿冰的緣故,在開封至廣濟軍一段是不結冰的,而廣濟軍至梁山泊湖口南段只有不到五十里,自然也不封凍。
但梁山泊北端湖口的下游,也就是流經陽谷縣的這一段濟水河道,因過于偏北的緣故,在冬季卻是常年封凍的,這便使得陽谷縣每年都容易受到凌汛的危害,須得早早派人鑿冰才行。
“請押司放心,宋某一定辦好。”
見事態緊急,宋草也沒有推脫,直接應了下來。而裘德祿和竇仲文、黃春冬三人收拾好東西,急匆匆的離開了縣衙,趙煥章在縣令公房之中服侍,班房中宋草一人。
閑著也是閑著,宋草到了戶房和工房取來往年的文書,開始根據以往的慣例制定相應的章程。
一番忙碌已是到了午間,宋草吃過午飯,因惦記著周尋和四合村的事情沒有去值房歇息,而是回到了班房之中繼續寫那份章程,待到午時剛過不久,果然聽到前堂正門外傳來一陣低沉有力的鼓聲。
這鼓聲越來越大,很快傳遍整個縣衙,惹得各班房中的吏員紛紛來到院中,就連縣令也被驚動,差趙煥章去前堂探聽消息。
院中一片喧嘩,宋草卻在班房中坐的極穩,直到王七從前堂跑到了衙前班房門口喚他,說是有人來舉告薛家的事情,才故作驚訝的離開班房,隨著王七來到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