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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議員(1)

01

“我當然不相信。”葛蘭·崔維茲說,他正站在謝頓大廳前面寬大的臺階上,眺望著閃耀在陽光下的城市。

端點星是個宜人的行星,“海陸比例”相當高。自從引進氣候控制機制之后,整體環境變得更為舒適,但也因此單調不少,崔維茲常這么想。

“我一點也不相信。”他又說了一遍,同時微微一笑,潔白整齊的牙齒綻露在年輕的臉龐上。

崔維茲的死黨曼恩·李·康普議員(他不顧端點星的傳統,堅持要保留中間那個名字)在一旁不安地搖了搖頭。“你到底不相信什么?不相信我們拯救了這座城市?”

“喔,這點我是相信的。我們不是做到了嗎?謝頓說過我們做得到,并且說我們這樣做是對的,他早在五百年前就預知了這一切。”

康普壓低聲音,用近乎耳語的方式說:“聽好,你跟我講這些事,我是不會介意的,因為我認為你只是隨便講講。可是假如你在大庭廣眾高聲吶喊,那么每個人都會聽到。這樣的話,坦白講,一旦你遭到天打雷劈,我可不要站在你身邊。我對雷擊的準確性不大有信心。”

崔維茲依然笑意不減,他道:“我說這座城市獲救了,說我們未曾動武就做到了,這樣說說就有什么大害嗎?”

“敵人根本不存在。”康普說,他有一頭乳黃色的頭發,一對天藍色的眼睛。雖然這兩種色彩皆已不再流行,他始終按捺住染發與改變瞳色的沖動。

“難道你從來沒聽說過內戰嗎?康普?”崔維茲問道。他身材高大,黑發微微鬈曲,此外他總是系著一條寬厚的軟纖腰帶,并且習慣在走路的時候,將拇指勾在腰帶上。

“一場由于是否遷都而引爆的內戰?”

“這種問題足以引發一次謝頓危機。它毀掉了漢尼斯的政治前途,幫助你我在上次大選后雙雙進入議會,而這項爭議至今……”他一只手緩緩扭來扭去,好像天平逐漸回到平衡點。

他在臺階上停下腳步,任由許多人從他身旁穿過。那些人包括政府官員、媒體記者,以及千方百計弄到一張邀請函,前來目睹謝頓重現(更正確地說是影像重現)的社會名流。

這些人沿著臺階往下走,一路上談笑風生。一切的發展都正確無比,令他們頗感自豪,而謝頓的背書更令他們如沐春風。

崔維茲站在原地,任由擁擠的人潮從身邊卷過。康普又下了兩級臺階,便也停下來,兩人好像被一條隱形繩索系住一樣。康普說:“你不來嗎?”

“沒什么好急的。布拉諾市長一定會以慣有的堅定口氣,一字一頓地對當前局勢發表評論。在她結束演說之前,議會是不會進行議程的,我可不急著去忍受另一場長篇大論。看看這座城市!”

“我看到了,每天都看到了。”

“沒錯,可是五百年前,它建立之初的面貌,你曾經見過嗎?”

“是四百九十八年前。”康普自然而然更正他,“兩年后,我們才要舉行五百周年慶。那時布拉諾市長想必仍然在位,但愿如此,除非發生什么幾率極小的意外。”

“但愿如此。”崔維茲冷冷地說,“可是五百年前,它剛剛建好時,你知道是什么樣子嗎?一個孤獨的小城!里面住著些準備編纂一套百科全書的人,結果那項工作一直沒有完成!”

“亂講,早就完成了。”

“你是指現在這套《銀河百科全書》嗎?現在的這一套,并不是他們當初所編的。我們現在的版本,內容全部存在電腦中,每天自動進行修訂。你見過那套沒有完成的原始版本嗎?”

“你是指放在‘哈定博物館’的那套?”

“它叫做‘塞佛·哈定原始資料博物館’。既然你對時間那么斤斤計較,地點也請使用全名吧。你到底見過沒有?”

“沒有。我該看看嗎?”

“不,根本不值得看。反正,當時這座城鎮的核心人物,就是那群百科全書編者。當年,端點市只是一個小城鎮,建在這個幾乎沒有金屬的世界上,而這個世界圍繞著一顆孤獨的恒星,遠離銀河系其他部分,處于銀河最外緣的星空。如今,五百年后,我們成了一個邊陲重鎮。整個行星好像一座大公園,要什么金屬有什么金屬。這里已經是萬事萬物的中心!”

“并不盡然。”康普說,“我們仍然圍繞著一顆孤獨的恒星,仍然遠離銀河系其他部分,仍然處于銀河的最外緣。”

“啊,不對,你這種說法有欠考慮。最近這個小小的謝頓危機,關鍵也正在這里。我們并非僅僅端點星這一個世界,我們還是基地,觸角遍布銀河各處,從最邊緣的位置控制著整個銀河。我們能夠如此,正是因為我們并非孤立于銀河系,只有地理位置例外,這點卻不算什么。”

“好吧,我姑且接受你的說法。”康普顯然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徑自跨下一級臺階。兩人之間那條隱形繩索因此被拉長了一點。

崔維茲伸出一只手,仿佛想將他的同伴拉回來。“你難道看不出其中的意義嗎,康普?變化如此巨大,我們卻不愿接受。在我們心中,只想要一個小小的基地,就如同古時候——一去不復返的英雄與圣徒時代——那樣的一個單一小世界。”

“得了吧!”

“我是說真的,你看看這個謝頓大廳。在塞佛·哈定的時代,最初幾個危機出現時,這個地方只是時光穹窿,只是一個小小的集會廳,專門為了謝頓的全息影像顯像而設,如此而已。現在,它被改建成宏偉的紀念堂,可是這里有沒有力場坡道?有沒有滑道?有沒有重力升降梯?沒有,仍舊只有這些臺階。我們和當年的哈定一樣,必須一階一階爬上爬下。每當遇到困難或不可預料的狀況,我們就會懷著敬畏的心情,死守著過去的傳統。”

他激動地用力一揮手臂。“你四下看看,看得出任何建材是金屬的嗎?一樣也沒有。這根本是故意的,因為在塞佛·哈定時代,本地完全不產任何金屬,而進口金屬也少得可憐。在建造這座龐然大物的時候,我們甚至刻意使用陳舊的、褪成粉紅色的高分子材料。這樣一來,其他世界的觀光客經過此地,就會忍不住駐足贊嘆:‘銀河啊!多么可愛的古舊建材!’我告訴你,康普,這是詐欺。”

“所以說,你不相信的就是這個嗎?謝頓大廳?”

“還有它里面的一切。”崔維茲咬牙切齒地低語,“我可不信躲在這個宇宙邊緣有什么意義,先人這樣做,并不代表我們就該效法。我堅信我們應該勇往直前,走進萬事萬物之中。”

“可是謝頓證明你錯了,謝頓計劃正在逐步實現。”

“我知道,我知道。端點星上的每一個兒童,從小就被灌輸了一個根深蒂固的觀念:謝頓曾經擬定一個計劃,他早在五百年前就預見一切,他建立了這個基地,并預先設定好許多危機。每當危機發生,他的全息影像便會出現,向我們透露最少的訊息,剛好能幫助我們撐到下一個危機。借著這個方式,謝頓將領導我們度過一千年的歲月,直到我們安全地建立一個更偉大的第二銀河帝國,用以取代早在五世紀前就四分五裂、兩世紀前完全煙消云散的舊帝國。”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葛蘭?”

“因為我要告訴你,這是假的,通通是假的。即使當初是真的,現在也成了假的!我們不是自己的主人,因為并非我們主動追隨這個計劃。”

康普仔細打量著對方。“過去你也曾經跟我講過這些,葛蘭,我總是以為你在胡說八道,故意要戲弄我。銀河在上,現在我才確定你是認真的。”

“我當然認真!”

“不可能的。如果這不是捉弄我的高明惡作劇,就是你這個人已經瘋了。”

“都不是,都不是。”崔維茲改以平靜的口氣說,他兩手的拇指又勾住寬腰帶,似乎不再需要靠手勢來強調他的義憤,“我承認,過去曾經思考過這個問題,但那時我僅僅憑借直覺。然而,今天早上這場鬧劇,使我一下子頓悟了一切,因此,我準備讓整個議會也大徹大悟。”

康普說:“你真的瘋了!”

“跟我來,馬上有好戲可看。”

兩人雙雙走下臺階,此時臺階上也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當崔維茲稍微超前一點時,康普的嘴巴動了幾下,沖著他的背后,無聲地罵了一句:“笨蛋!”

02

赫拉·布拉諾市長站上發言臺,宣布會議正式開始。她的目光盯著所有的議員,眼神沒有透露任何情緒。但是在場的人都明白,每位議員出席與否,她心里已經全部有數。

她的一頭灰發仔細梳成一個特殊的發型,既沒有女性的味道,也并未模仿男士的風格,總之就是她獨一無二的發型。她的嚴肅面容向來不以美艷著稱,卻總是散發著吸引人的其他特質。

她是這顆行星上最能干的管理者。雖然,相較于基地頭兩個世紀的大功臣塞佛·哈定以及侯伯·馬洛,她絕對略遜一籌,但從未有人敢作這個比較。話說回來,也不會有人將她和騾出現前的基地世襲市長——一代不如一代的茵德布爾家族聯想到一塊。

她的演講并不怎么鼓動人心,也不擅長夸張的手勢,但是她具有做出穩當決定的能力,而且只要堅信自己是對的,她就會堅持到底。雖然看不出什么領袖魅力,她總是有本事說服選民,使大家相信她的穩當決定正確無誤。

根據謝頓的學說,歷史的變遷極難脫出常軌。(不過,總有不可測的意外發生,例如騾所造成的災變,但大多數謝頓信徒都忘了這一點。)因此,不論發生任何情況,基地都應該一直定都于端點星。然而,請注意“應該”這兩個字。謝頓五百年前所錄制的擬像,剛才重現之際,曾經以平靜的口吻告訴大家,他們繼續留在端點星的幾率為87.2%。

無論如何,即使對謝頓信徒而言,這也表示存在12.8%的幾率,對應于首都已經遷到接近基地聯邦中心的位置。剛才,謝頓也略述了該項行動將帶來的悲慘后果。而這個約有八分之一幾率的事件沒有發生,無疑是布拉諾市長的功勞。

她當然不會允許這個企圖得逞。過去,即使在聲望下跌時,她也始終堅決認為,端點星是基地的傳統根據地,必須永遠維持這個事實。因此,她的政敵曾在政治諷刺漫畫中,把她堅毅的下巴畫成一大塊花崗石(老實講,還真有幾分神似)。

如今,謝頓也表示支持她的觀點,讓她至少在短時間內,取得了絕對的政治優勢。根據報道,她在一年前曾經表示,假如即將出現的謝頓影像果真支持她的看法,她就會自認為已經功德圓滿。這樣的話,她便要辭去市長,轉任資政的職位,以免日后再卷入前途難料的政爭。

沒有人真正相信她這番話。她在政爭中一向表現得如魚得水,歷代市長大多望塵莫及。如今謝頓影像出現過了,果然看不出她有退休的意思。

她說話的聲音極為清晰,帶著濃重的基地口音而毫不臉紅。她曾經擔任基地駐曼綴斯的大使,卻沒有學到目前最流行的舊帝國腔調——在帝政時代,內圍星省一律使用這種腔調,以凝聚對帝國的向心力。

她說:“這次的謝頓危機已經過去,基于一項睿智的傳統,對于當初支持錯誤觀點的人士,我們不會作出言語上或行動上的任何報復。許多正直人士曾經相信,他們有很好的理由,要求謝頓不欲見到的結果。任何人都不該再羞辱他們,否則這些人若要扳回自尊,唯有否定謝頓計劃一途。另一方面,曾經支持錯誤觀點的人士,應該欣然接受失敗的事實,不要再逞口舌之勇,這是政治人物的基本修養與風范。這件事已成為過去,雙方都應該將它拋在腦后。”

她停了一下,以穩重的目光環視議場中每一張臉孔,這才繼續說:“各位議員,預定的歷程已經過了一半;距離新帝國的誕生,如今只剩五百年。過去的歷史充滿艱難險阻,但我們已經走過一段漫漫長路。其實,我們幾乎已經是一個銀河帝國,而且再也沒有強大的外敵存在。

“假使沒有謝頓計劃,新舊帝國之間的大斷層,將長達三萬年之久。歷經三萬年的分崩離析,人類可能再也無力重建一個新的帝國。銀河中,或許只會剩下許多互相隔離的垂死世界。

“我們能有今日的成就,全拜哈里·謝頓之賜。今后的歲月,我們仍將仰賴他當年的明智洞見。從現在起,各位議員,真正的危險在于我們自己。因此從今以后,千萬不要再對這個計劃提出公開質疑。讓我們心平氣和并堅決地達成一項共識:今后對偉大的謝頓計劃,不會再有任何公開的質疑、批評或誣蔑。我們必須徹底支持這個計劃。它已經自我驗證了五百年,它是人類安全的唯一憑借,不容受到任何阻撓。大家同意嗎?”

會場中響起交頭接耳聲。市長并沒有抬起頭來,就知道結果必定是一致同意。她對每位議員都一清二楚,知道他們會作出什么反應。她剛剛贏得全面勝利,現在絕不會有人反對她。明年或許又會有麻煩,現在卻不可能。明年的問題,留到明年再解決吧。

凡事難免有例外……

“思想控制嗎,布拉諾市長?”葛蘭·崔維茲一面大步沿著通道走下來,一面使勁大聲問道,仿佛要代表所有噤聲的議員發言。由于他是新科議員,座位在議場最后一排,但他根本不打算坐在那里。

布拉諾仍然沒有抬起頭,只是說:“你的看法呢,崔維茲議員?”

“政府無權干涉言論自由,任何人都有權討論當今的政事。尤其是在座的每位議員先生女士,選民托付我們的就是這件差事。而任何的政治議題,一律脫離不了謝頓計劃的范疇。”

布拉諾雙手一合,抬起頭來,臉上依舊毫無表情。她說:“崔維茲議員,你無端挑起這場爭辯,根本不符程序。然而,我還是請你表明自己的意見,然后我會當場答復你。

“在謝頓計劃的范疇中,并沒有限制任何言論自由,只是計劃本身對我們造成了某些限制。在謝頓影像出現之前,大家都能對當前的問題,提出不同的解釋。但在謝頓公布他的決定之后,即使在議會中,也不得再有任何質疑。而在謝頓現身前,也不可以有人說什么:‘假使哈里·謝頓這樣那樣說,他就大錯特錯了。’”

“可是,假如某人的確有這種感覺呢,市長女士?”

“假如他只是普通人,只是在私下討論這個問題,他仍舊可以提出來。”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你所提出的對于言論自由的限制,是專門規范政府官員用的?”

“正是如此。這并非基地法律的一項新原則,以往的市長,無論屬于任何黨派,都一直沿襲這項原則。個人私下的觀點無足輕重,具有官方身份的人所表達的意見,就會受到重視,因而構成危險。目前,我們還不能對這種行為坐視不顧。”

“市長女士,能否允許我指出,你提到的這項原則,用于議會的例子極少,而且都是針對某些特殊議題。像謝頓計劃這種沒有定論的大題目,向來不受它的規范。”

“謝頓計劃尤其需要保護,如果對它質疑,很可能引發不可收拾的后果。”

“請問你是否相信,布拉諾市長——”崔維茲轉過身來,面對著臺下一排排的議員。所有的議員似乎不約而同屏住了氣息,好像在靜待這場對決的結果。“請問你們是否相信,各位議員同仁,其實,我們有理由懷疑謝頓計劃根本不存在?”

“今天,大家還親眼目睹它在運作。”布拉諾市長說。隨著崔維茲的口氣愈來愈慷慨激昂,她的聲音反倒愈來愈平靜。

“正是因為我們今天還看到它在運作,各位議員先生女士,所以我們看得出來,我們一直被動相信的謝頓計劃,根本不可能存在。”

“崔維茲議員,你違反了議事程序,我不準你再繼續大發謬論。”

“市長,身為議員,我有這樣的特權。”

“議員先生,你的特權已經被褫奪了。”

“你不能褫奪這項特權。你剛才提出的對于言論自由的限制,本身并不具備法律效力。這項提案尚未經過議會表決,市長,何況即使表決通過,我仍有權質疑它的合法性。”

“褫奪你的特權,議員先生,和我保護謝頓計劃的提議無關。”

“那么,又是憑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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