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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墻角

  • 黃巾帝國
  • 莊不周
  • 4182字
  • 2025-03-29 07:00:00

唐平清楚,即使現在,說天下將迎來一場持續幾十年,戶口減半的浩劫,依然有聳人聽聞,甚至是胡說八道的嫌疑。

因為這個時代的很多人,包括眼前的荀彧在內,雖然覺得漢家天命岌岌可危,但改朝換代的方式依然是溫和的,是王莽代漢式的順天應人,改朝易姓,而不是陳勝、吳廣式的天下大亂。

經過三四百年的儒學浸潤,上自天子,下至庶民,都相信五德始終學說。漢家的火德之后,自有土德相繼。這是一次頗具上古遺風的禪讓,而不是你死我活的戰爭。

王者以德有天下,而不是靠武力。

盡管對具體的時間,具體的人有分歧,甚至很大,改朝換代的形式這一點卻沒什么疑問。

到目前為止,袁紹走的還是這條路。

先成為權臣,再行禪讓之禮,劉氏體面下臺,以藩國保留宗廟,袁氏則鼎立新朝,萬象更新。

其實就是模仿王莽。

東漢近兩百年,表面上一直在唾棄王莽,實際上一直在學習王莽。

至于王莽以后的天下大亂,都是王莽盲目復古所致,與革命本身無關,也不是歷史必然。

當初黨人就是這么忽悠張角的,張角也信了,對他早做準備,用武力進行革命的提議嗤之以鼻,斥為怪談。從頭到尾,張角也沒想過起義這種事,對之前的起義一律持否定態度。他的人生理想一直是輔漢致太平的大賢良師,而不是起義領袖,更不是開國君主。

正因為如此,唐平才會選擇離開張角。

道不同,不相為謀,留下又有什么用呢?

唐平估計,直到張角被朝廷的大軍圍在廣宗城,也沒想明白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中間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張角讓甘英殺出重圍的目的是傳位于他,而不是讓他報仇。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黨人并不是刻意欺騙張角,因為他們也沒想過用武力進行革命。

如果說有欺騙,也只是隱瞞了他們想代漢的真實意圖,以及利用黃巾威脅朝廷,逼天子解除黨禁,好讓黨人重回朝廷,以便奪權的計劃。

黨人真正意識到戰爭不可避免,應該是董卓進京,拒絕交出權力之后。

標志性事件是袁紹嘴里喊著“天下健者,豈惟董公”,豪氣干云的橫刀長揖,身體卻誠實的開溜。

因為他知道留在洛陽兇多吉少,董卓手里的刀是真的鋒利,董卓真會殺人。

荀彧被人稱為巫師,也是因為他提前預知了戰亂不可避免,帶著家人避難河北。

那也是董卓獨攬大權之后的事了。

眼下的荀彧,顯然不會有這樣的先知先覺。

當唐平說涼州人可能會成為朝廷威脅的時候,幾乎沒人在意。

這就是他覺得最絕望的地方,一如當年勸張角不成。

面對如此局面,他還能說什么呢?耐心地等待,盡可能的早做準備。

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尋找同道。

一個人能干的事畢竟有限,要想做點事,就必須擁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

眼前的荀彧,就是他想極力爭取的同道。

聰明絕頂,偏偏又因為母親出自閹黨的原因不為清流所容,心里對漢室存有信念,與已經極端化的黨人貌合神離,各方便的條件都符合他的預期。

真有幾十個這樣的年輕人,出海建國或許真有希望。

何颙那樣的就算了,思想僵化,體力也不足,承擔不了如此艱巨的任務。

開創一個新時代,從來都是年輕人的特權。

有信念,有沖勁,有力量。

老朽們不行的。

“不管怎么說,我還是……”荀彧搖搖頭,表示不敢茍同。

唐平笑笑,不爭辯。

他不是要說服荀彧,只是要給荀彧一點提醒。將來形勢真發展到那一步的時候,他至少有心理準備。

兩人默契的扯開了話題,討論起了道。

荀彧問了一個問題:最小的原子可不可分?

唐平說:可分,但那是另外一個境界的事,普通人終其一生,也接觸不了,理解不了,遠不像原子以上的境界,與普通人的生活息息相關。

他最后說,普通人的世界是術的世界,雖然道一直都在,但很多人意識不到,也就是所謂的百姓日用而不知。等突破了這個層次,才能進入道的世界。

荀彧忍不住的問道:“你能舉個例子嗎?”

唐平想了想。“你記得‘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這句話嗎?”

“當然知道。前面是‘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

唐平笑笑。“前面兩句暫時不解釋,先解釋后面這兩句。”他伸出手,在虛空中抓了一下。“你看我的手里有東西嗎?”

“當然沒有。”

“其實有。”唐平解釋道:“你把我這只手想成承露盤,然后再想有沒有。”

荀彧眉梢一動。“明天清晨,就會有露水凝結。所以,這露水就是‘有生于無’。”

“庶幾近之。”唐平收回手。“之所以會出現露水,是因為露水本來就在,只是你看不到而已。真正的‘有生于無’,是從真正的虛空中產生了有,有又化為萬物。這個有,我稱之為能量。這個能量和我之前提及的熱能、動能一樣,只是更為純粹,更為強大。”

“能量可以生萬物,萬物可以化為能量嗎?”

“可以。”

“就像木生火,可以產生熱能?”

“是,雖然只是最淺層的變化。”

“那更深層的變化又是什么樣的?”

唐平拿起案上的茶杯。“如果這杯水全部變成能量,可以將整個洛陽城夷為平地。”

荀彧駭然,盯著唐平看了半晌。“你……有這樣的道法嗎?”

唐平笑了。“你不要這么看我,我真有這樣的道法,何至于被你們困在此處?早就御風而行了。”

荀彧松了一口氣。“那稍微弱一點的呢?”

唐平笑而不語。

荀彧剛剛放下一點的心又提了起來,臉色變幻,幾次欲言又止。

唐平嘆了一口氣。“你不要想太多了,我也只是剛剛摸到了道的門檻,還沒有真正進入。自保有余,傷人則不足,最多也就是將這個院子夷為平地。所以,你回去勸勸袁紹,不要欺人太甚,真惹急了我,對他沒好處。”

荀彧苦笑。“士奇,我與袁本初沒有你想的那么親近。”

——

荀彧和唐平聊得很投機,當天晚上沒有回去,和唐平抵足而眠。

雖然沒聊具體的術,唐平卻講了很多道層面的問題。

前世研究道學,他最喜歡的就是世界觀,將道的世界觀與大爆炸理論做對比,往往會有令人驚奇的發現。他想不明白老子是怎么會有這樣的發現,居然與二十一世紀的科學理論暗合,卻因此多了幾分興趣,而不是簡單的斥為封建迷信。

這也是他最近開始練習靜坐的原因。

很多人認為,老子,包括佛教的釋迦牟尼,之所以能得出與科學理論暗合的世界觀,與入定有很大關系。或許是他們在定中看到了某些現象,從而發現了世界的真相。

現在,他結合道家的理論,將這些說給荀彧聽。

荀彧無法驗證,但是他無法反駁,甚至很難找到破綻。

邏輯上,這套理論是自洽的,至少要比儒家從陰陽家那里借來的五行學說合理得多,說服力也更強。

用這套理論來解釋天文,也比天人感應更合理。

哪怕荀彧有些地方不理解,卻也大為震撼,進一步坐實了唐平有道這個事實。

第二天一早,荀彧離開了小院。在趕到宮里上值之前,他先去了一趟司空府,直入何颙的臥室,找到了還沒起床的何颙。

給了何颙一卷從唐平那里借來的道書后,荀彧鄭重其事的說了三句話。

“不要與唐平為敵,不要與唐平為敵,不要與唐平為敵。”

何颙不解其意,卻還是點頭答應。

他本來也不希望袁紹和唐平發生進一步沖突,再出現許攸被唐平活活打死那種事。

目送荀彧離開后,何颙回到臥室,打開了那卷道書。

這是一卷有關天地生成的道論,是荀彧厚著臉皮強借出來的。

何颙看了一點,就入迷了。

半晌后,他振衣而起。“來人,準備筆墨。”

抄寫一篇后,他收好原本,讓人送到宮里,還給荀彧,自己拿著抄本來找司空張溫。

張溫看完道論,撫著胡須,沉吟半晌。“這就是唐平的道論?”

“其中之一。”何颙眼神熱烈。“司空覺得如何?”

張溫打量了何颙兩眼,笑道:“伯求啊,我建議你再抄兩篇,一篇寄給荀慈明,一篇寄給蔡伯喈。如果有人能夠評價這篇道論的優劣,非他們二人莫屬。至于你我,聽聽就好。”

何颙哈哈大笑。“司空此言,深得我心。不過,我要請幾天假,親自去一趟潁陰,面見荀慈明。”他用竹簡拍了拍手心。“我要用這篇道論,再換一個人。”

張溫嘴角輕挑,點頭答應。

——

荀彧剛回到宮里,就被人叫到了椒房殿。

何皇后再一次催問唐平入宮教導皇長子的時間。

荀彧行禮。“皇后有所不知,唐平失手打死了許攸,現在不便進宮。”

何皇后吃了一驚。“是那個為袁本初奔走的游俠許攸?”

“正是。”

何皇后有點猶豫了。她是南陽人,自然知道許攸的名聲,也知道許攸是袁紹的人。唐平打死了許攸,不管他是不是失手,袁紹都不會坐視不管。

這時候召唐平入宮,無疑會引起袁紹不快。

她不喜歡袁紹,卻也不想激怒袁紹。

畢竟在支持皇長子這件事上,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皇長子要想順利成為儲君,甚至將來順利繼位,都離不開袁紹的支持。

為了一個唐平,不值得。

“袁本初會報復嗎?”

“那倒不至于。許攸是與唐平身邊的侍從比武,不慎失手,并非有意殺害。只是許攸也有親舊故交,其中不乏游俠,恐怕會有人來復仇。這時候引唐平入宮,多少有些不便。”

何皇后松了一口氣。“既如此,那還是讓皇長子出宮就學吧,多帶幾個虎賁,要挑身手好的。”她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這唐平有何手段,竟讓皇長子如此眷念。幾天不見,皇長子已經說了五六次了。”

荀彧說道:“是唐平教導有方,皇長子有心向學,兩人甚是投契。”

何皇后笑了兩聲,心中快意。

她最煩別人說皇長子資質平庸,不好學習,現在終于有人覺得皇長子是可教之材,而皇長子也喜歡學,她當然求之不得,所以才幾次想邀唐平入宮,看看這年輕的道人究竟是什么模樣。

眼下雖然不能遂愿,只能讓皇長子出宮就學,卻也未必是件壞事。

皇長子可以出宮,董侯卻不方便出宮。

“方便的話,你陪皇長子去一趟大將軍府。”

荀彧心領神會,躬身領命。

大將軍何進辟除了很多俊杰名士,這些人將來都是皇長子的肱股之臣,現在提前見一見,多加親近,也有贏取他們的好感和支持。

離開椒房殿,荀彧正準備去找皇長子,又被張讓攔住。

張讓笑容滿面,將荀彧拉到一旁,說了幾句閑話后,也問起了唐平殺死許攸的事。

他同樣關心袁紹的反應。

當他得知這件事只是意外,袁紹不會進行明確的報復時,他意味深長地笑了。

“許攸不修德業,也算是自取其咎。形勢不同,如今的袁本初已經不需要他奔走了。”

荀彧皺了皺眉,莫名的有些反感,拱手告辭,匆匆而去。

張讓看著荀彧的背影,摸著光溜溜的下巴,嘿嘿笑了兩聲。“年輕人,再過幾年,等你看清袁本初的真面目,就知道我說得不錯了。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不僅是許攸,所有的黨人都不會有好的結局,你們想要的太平盛世也永遠不會出現。”

荀彧沒聽到張讓的自言自語,但他心情極度糟糕。

他知道袁紹想殺唐平,為許攸報仇,以示自己有實力保護身邊的人。可是一旦涉及到他個人的安危,就要重新考慮了。

行大事而惜身,見小義而忘義,他和王莽有什么區別?

如果天下大亂,他能像光武帝一樣用武力平定天下嗎?

荀彧表示懷疑,至少到目前為止,他沒看出袁紹在軍事上有什么天賦。

不僅是袁紹本人,袁紹身邊的人中也沒幾個重視軍事的。

這幾十年來,汝潁多名士,卻沒出過幾個名將。

難道就像唐平所說,天下大亂時,黨人只能派曹操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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