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三年處暑）

黃河水漲的第七日，丁家塊的老更夫王瘸子瞧見了“人燭“。那夜月黑風高，他提著氣死風燈沿堤巡夜，忽聽得河心傳來嬰啼。舉燈照去，但見濁浪間浮著百十盞幽綠燈火，細看竟是難民頭頂油盞，手腳俱捆在門板上，隨波逐流似鬼燈陣列。

“娘親眼里進沙了...“童聲忽從最近那盞燈下傳來。王瘸子伸竹竿去夠，鉤起個總角小兒，方覺那油盞原是嵌在天靈蓋上，燈芯竟從眼眶穿出！小兒懷中緊抱的半截女尸，魚群正啄食其目，空蕩蕩的眼窩里游出條紅鱗怪魚。

張永昌聞訊駕舟來救，船槳攪動處浮起層層白沫。三妮忽然扯住他衣襟：“當家的快看！“順她所指，見個穿綠襖女尸卡在龍王廟石柱間，衣襟上繡的槐花紋樣與永昌耳后烙印如出一轍。解衣欲葬時，女尸袖中抖落半張地契，墨跡被水泡得模糊，唯“洪洞張宅“四字猶存。

“這地契...“永昌喉頭發緊，“是四弟永泰離家時揣走的！“話音未落，女尸突睜雙目，瞳仁竟是雙頭雁形狀。三妮驚叫后退，踩到灘涂里半截石碑，上刻“至正二十八年修堤記“，碑陰密密麻麻刻滿童男童女姓名。

十里外的龍鱗堤工地，成婉容正蘸著糯米漿糊驗夯土。忽覺指尖刺痛，挑出截森白指骨，骨節細小似孩童。“爹！這土里摻的不是石灰！“她捧著骨粉奔向成濟民。老郎中捻須細觀，忽然變色：“速取《傷寒論》來！這骨中帶青，怕是生前中過尸毒...“

監工劉疤眼甩著牛皮鞭踱來，鞭梢鐵鉤刮走成婉容手中骨粉：“圣上親賜'龍鱗堤'三字，正需童男童女骨作龍鱗！“他踹開抗議的民夫，露出靴筒里半塊雕花磚——竟與永昌那塊戧檐磚斷口吻合。成婉容瞥見磚上沾著槐葉狀血漬，耳畔忽響起洪洞老槐的嗚咽。

當夜子時，暴雨傾盆。新筑的堤段滲出猩紅漿水，在電光下凝成龍鱗紋路。李家族長李文忠冒雨查堤，忽見灘涂上跪著個披麻人影，肩頭立著雙頭雁。近前觀之，竟是白日里那具綠襖女尸！女尸手中地契被雨水沖刷，顯出暗藏的血字：“洪武八年七月十五，劉疤眼受東昌府命，屠朱家莊百二十口...“

“轟隆“一聲驚雷劈斷唐槐，樹身裂處涌出黑血。三姓移民舉著火把聚來，卻見樹心嵌著具童尸，身著洪武五年官制殮服，懷中抱著的玉匣刻有成家藥符。永昌以戧檐磚破匣，內藏《遷民十誡》殘卷，首條赫然書著：“凡我三姓，永不得言龍鱗堤事...“

劉疤眼率官兵突至，火把照亮他耳后未烙全的“驗“字：“爾等刁民私掘禁物，給爺拿下！“混戰中成濟民被鐵鏈鎖喉，老郎中突然厲笑：“洪武八年空印案，東昌府吞沒的修堤銀...“話未說完，那雙頭雁俯沖啄瞎劉疤眼右眼，官軍陣腳大亂。

暴雨愈急，黃河水漫過新堤。浪濤里忽現數十盞人燭，為首那盞照著綠襖女尸的面容。她雙臂大張作十字，竟引著洪峰直撲劉疤眼！待濁浪退去，灘涂上橫著監工尸首，耳后皮肉被撕去，露出個完整的“驗“字烙印。

正是：濁浪難洗黎民恨，青堤原是白骨堆。欲知那《遷民十誡》隱藏何等驚天秘事，綠襖女尸又與張氏兄弟有何淵源，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