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四年谷雨)
亂葬崗的夜風(fēng)裹著腐土腥氣,卷起王三妮褪色的紅嫁衣。她跪在新壘的墳包前,懷中白骨的手腕上還套著半截鎏金鐲子,月光一照,竟映出“至正廿年“的鏨刻小字。張永昌握緊半塊戧檐磚,磚棱割破掌心,血珠滲進磚上“張宅永昌“的陰刻里,竟發(fā)出嘶嘶輕響。
“這鐲子...“三妮忽然開口,嗓音像銹了的門軸,“是俺婆婆從死人堆里扒的。“她撩起衣袖,腕上深可見骨的咬痕還滲著黃水,“走到平陰地界,流民圍住驢車要搶米,公公抄起這鐲子砸人,反倒被扯著胳膊...“她比劃了個撕扯的動作,永昌看見她指甲縫里嵌著碎骨渣。
遠處傳來狼嚎,崗子西頭飄起幽幽綠火。永昌將戧檐磚壓在墳頭作香爐,折了根槐枝插上:“今日你我在這亂墳崗結(jié)親,天地為證,尸骨為媒。“話音未落,那槐枝突然生根發(fā)芽,轉(zhuǎn)眼開出串白花,驚得三妮直往后退。永昌耳后的“驗“字烙印突突跳痛,恍惚間聽見四弟永泰在喊“哥“。
突然,墳窟窿里伸出只枯手,死死攥住三妮腳踝!永昌抄起斷碑砸去,卻見個蓬頭垢面的老嫗爬出來,喉嚨里嗬嗬作響:“餓...餓...“老嫗十指烏黑,指甲縫里塞著人肉絲,腰間別著的短刀還沾著腦漿。永昌摸到懷中的黍米餅,那老嫗眼冒綠光撲來,卻被地底竄出的青蛇纏住脖頸——正是洪洞縣衙前咬差役那條!
五更時分,二人逃至餓虎崗。這原是濟南府通往東昌府的官道,如今道旁歪著幾十架馬車殘骸,車轅上還掛著風(fēng)干的嬰兒襁褓。破廟墻頭的“敕建報恩寺“匾額斜掛著,蜘蛛在“恩“字的刀痕里結(jié)網(wǎng)。李文忠踩著兄長肩膀攀上佛龕,佛首早被削去半張臉,露出里頭填充的稻草。
“哥!這墻泥是新的!“文信用匕首刮開斑駁壁畫,露出底下朱砂畫的八卦圖。壁畫上的菩薩手持蓮花,蓮蓬里卻雕著個骷髏頭。文忠摸到墻縫里的油紙包,抽出來竟是張地契,羊皮紙上的八思巴文官印泛著血漬——“至正二十三年,廣平三圖水田二十頃,東至趙王河,西接龍?zhí)?..“
廟門外忽起陰風(fēng),卷著腥臭的雨點子砸在窗欞上。文信舉著火折子細看,梁上懸著的破幡突然掉落,裹住具風(fēng)干的尸體。那尸首頸間掛著知縣牙牌,胸腔里塞滿蝗蟲干尸,腳踝鐵鏈上還扣著半塊雕花磚——竟與永昌那塊戧檐磚紋路吻合!
“把地契交出來!“廟門轟然倒塌,七八個流民提著人腿骨做的火把涌進來。為首的臉生毒瘡,咧嘴笑時露出鑲金的門牙:“這地界早改叫閻王殿,活人進得來,尸首出不去!“文忠急將地契塞進佛首空腔,抄起香爐砸去。香灰迷眼間,文信瞥見毒瘡漢子腰間別著官制腰牌——分明是脫了官服的差役!
混戰(zhàn)中,文忠被逼到墻角,后背撞上壁畫菩薩的手掌。忽然佛龕底座裂開條縫,陰風(fēng)裹著霉味撲面而來。毒瘡漢子舉刀劈來,梁上那雙頭雁突然俯沖,鐵喙啄瞎他左眼。文信趁機鉆進暗道,卻見石階上布滿爪痕,深處傳來嬰兒啼哭——在這餓殍遍野的年月,哪來的活嬰?
暗道盡頭忽現(xiàn)微光,映出墻上血字“朱家莊秘道“。文忠摸到塊冰涼鐵牌,借著火折子看清“成宅“二字,背面刻著藥葫蘆紋樣。正驚疑間,頭頂傳來夯土聲,簌簌落下的不是沙土,而是半截人的指骨...
正是:地契引來豺狼客,暗道深藏幽冥關(guān)。欲知那朱家莊秘道藏著何等玄機,成家藥牌怎會現(xiàn)于佛寺,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