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你以我為原型創造了一個角色，然后以這個角色為主角寫了一本書？”

奧利弗問道。

“是的?！比~延點了點頭：“您允許我以您的童年經歷作為筆下主角的出身嗎？”

“當然可以。”奧利弗笑了笑，眼里帶著一絲好奇：“不過，為什么是我？世界上有那么多有趣的人，他們更適合做主角?！?

葉延沉默了一瞬。

“因為……”他抬起眼，目光平靜而認真：“您身上有一種抗爭精神?！?

奧利弗怔了一下，隨后輕笑出聲。

“你確定你寫的是我，而不是你自己想象中的某個角色，或者干脆就是你自己？”

葉延也笑了。

“或許每個角色都有一部分是作者的想象，但核心一定是真實?！彼ｎD片刻，“因為如果連真實都沒有，故事就只是空殼。”

奧利弗望著他，良久，才緩緩開口：“那……你打算怎么寫我的結局？”

葉延說道：“他會死去，但會在另一個世界活著。”

奧利弗安靜了一會兒，隨后輕輕嘆了口氣：“實際上，我也覺得自己本來應該死的，如果不是遇到了像養父那樣的好人。

有哪個濟貧院的孩子能遇到貴人呢？

我的經歷簡直比小說還要魔幻，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童話故事了。”

“所以，最后他選擇留在了那個世界？”奧利弗輕聲問道，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

“是的。”葉延點頭。

聞言，奧利弗低下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有時候我也會想，假如當初我沒有遇到我的養父……”

如果當初沒有遇到那些善良的人，他會走上一條怎樣的路？

“可奧利弗老先生，您才是您自己的主角?！比~延打斷他：“沒有您的養父，還有會有您的姨媽梅麗夫人，救助您的南希女士，是您的選擇讓您遇見了那些貴人。”

奧利弗抬起頭，臉上笑意更深了。

“葉，有人說過你很擅長引導別人嗎？”

“這……您是第一位。“葉延回答道。

“那么，葉，你能告訴我，你寫下這個故事的初衷是什么嗎？”

“我想在這個世界留下一些東西。”

一些屬于另一個世界的東西，葉延在心中默默補充道。

奧利弗眨了眨眼，察覺到葉延話中有話：“一些東西？聽起來像是某種秘密?！?

葉延笑著說道：“每個人心里都藏著另一個世界，不是嗎？”

“比如你筆下的那個'我'？”

“沒錯。”葉延的目光變得堅定：“或許在另一個世界里，我們可能會做出不同的選擇，遇見不同的人，經歷不同的故事?！?

奧利弗若有所思地托著下巴。

“聽起來很有趣，那這樣還是我嗎？”

“當然?！比~延的目光：“就像同一棵樹上的不同枝椏，向著不同的方向生長，但都來自同一個根源?！?

窗外，知更鳥在自由鳴叫。

“來自同一個根源？”奧利弗重復了一遍，語氣里帶著一絲調侃：“所以，你是想用文字種一棵樹？”

葉延愣了一下，隨即回答道：“這個比喻很貼切。是的，我想種一棵樹，讓它在這個世界生根發芽?！?

“那我很榮幸能成為這棵樹的種子。”奧利弗的眼睛亮晶晶的：“不過，葉......”

他湊近了些，壓低聲音：“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么？”

“如果有一天這棵樹真的長成了參天大樹，“奧利弗狡黠地眨眨眼：“你得帶我去看看那個另一個世界。”

葉延望著眼前的白發老人，忽然理解了人們為何會為文字中虛幻的事物動容。

現實中去哪找尋這樣閃閃發光的人？

他鄭重地點頭：“我答應您。”

“那么，作家先生，能和我講講你的故事嗎？畢竟我之前已經錯過了一個奇妙的童話故事，不想再錯過另一個故事了。”

葉延的聲音低沉而溫和，像一條緩緩流淌的河。奧利弗坐在他對面，雙手捧著熱茶，眼睛一眨不眨地聽著。

故事里的“瑞德”是個孤兒，像他一樣。

在倫敦的街頭流浪過，挨過餓，受過欺辱。但不同的是，那個“瑞德”沒有遇到愿意收養他的善良紳士，而是在一個雨夜里，遇上了一位神秘的占卜師。

“占卜師？”奧利弗忍不住打斷，眉頭微微皺起：“不是像布朗洛先生那樣的好人？”

葉延笑了笑：“不，她不是什么傳統意義上的好人。偷竊、欺騙、黑暗生存之道，她給了瑞德一種不是希望的希望?！?

奧利弗的呼吸微微停滯。

他想起自己曾經在街頭掙扎的日子，想起以偷盜罪被告上法庭的無助時刻。

如果當時有人教他如何在陰影里活下去，而不是被善良的布朗洛先生帶進光明的世界，他會變成什么樣的人？

“后來呢？”他輕聲問，聲音有些發緊。

“瑞德放棄成為倫敦地下的暗影?！比~延說道：“他不想變成自己討厭的人?！?

奧利弗沉默不語。

這個故事里的“他”既熟悉又陌生，像是人生的另一種可能，如果他是瑞德，會做出相同的選擇嗎？

“他死的時候后悔嗎？”奧利弗突然問。

葉延沉默了一會兒，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里：“他沒有后悔，只是感到絕望?！?

“所以，他的死是因為……？”

奧利弗的手指不自覺地握緊。

他的目光緊盯著葉延，既期待又害怕那個即將到來的答案。

房間里安靜得可怕。

“自殺?！?

葉延的回答像是一記重錘，狠狠敲到奧利弗的心臟上，讓他無法心悸不已。他的嘴唇微微顫抖，想要說些什么，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雨滴重重地砸在玻璃上，像是無數細小的拳頭在敲打。

“為什么......”奧利弗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干澀得不像話：“為什么要給他這樣的結局？”

葉延抬起頭，目光穿過雨幕望向遠方：“最真實的童話，往往帶著無法恢復的傷痕，我寫的是獻給大人的童話書?！?

“這是童話書？”

“是的，童話書，在經歷失敗絕望的人生后來到一個充滿希望的異世界，開啟一段全新的人生，這怎么不能算是童話呢？”

葉延的目光落在手中的茶杯上。

“那些早已忘記如何做夢的大人們啊，即便在童話里也會固執地相信，救贖永遠來得太遲，而每個奇跡都標好了價碼。”

在他的那個世界，總有人戲謔地說，這不過是吃拼好飯中毒的最后幻想。

這句話其實是個謬論。

因為他們連死前最后的幻想都沒有。

奧利弗說不出話來。

葉說自己有抗爭精神，可他現在真的有嗎？

當年像瑞德一樣死去的孤兒有多少？

可多年抗爭的失敗壓彎了他的脊背，他低頭了，妥協了，最終接受了濟貧院的存在，選擇用一條發黃的舊紗布潦草地包裹那柄始終插在心頭、來自童年的利刃。

但心口上，傷口仍在隱隱作痛。

是時候了。

奧利弗重新抬起頭。

如今的自己已經時日無多，再不嘗試毀掉這柄利刃，他以后就再沒有機會了。

“我能聽聽瑞德另一個世界的故事嗎？”

葉延剛想說后面的故事他講不出來，說出來就會化為回憶讓人給遺忘掉。

可就在這時，一股奇異的輕盈感突然漫上心頭。仿佛有只看不見的手，輕輕解開了長久以來纏繞在他靈魂上的枷鎖。

那些被壓抑的故事，此刻正如初春的嫩芽，在他心底悄然探出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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