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殘鏡照骨
- 太溟紀
- 諫山黃泉羋
- 2625字
- 2025-02-21 19:49:08
冰河裂開的縫隙像蛛網般延伸,謝無咎踩著浮冰踉蹌前行。女娃縮在他懷里啃凍硬的黍餅,碎渣子順著衣襟往下掉。眉心血痣裂開后嵌著的玉鏡殘片泛著幽光,照得冰面下的魚群慌亂逃竄。
北風卷著冰碴子抽在臉上,謝無咎的睫毛結了層白霜。玄霄子的令牌在腰間發燙,燙得他左胯皮肉生疼。前頭冰殼突然塌陷,露出個冒著熱氣的洞口,硫磺味兒嗆得人直咳嗽。
“熱...熱...“女娃突然掙扎著下地,光腳就往洞口跑。謝無咎追上去時被她踹中膝蓋,兩人順著斜坡滾進洞底。洞底鋪著層細沙,正中豎著塊丈高的殘碑,碑文被青苔遮蓋。女娃趴上去啃苔蘚,嘴角泌出墨綠汁液。
謝無咎點燃枯枝插在石縫里。火光映出碑上刻痕——竟是段殘缺的經脈圖,與他青蓮印記走勢相同。指尖摩挲凹痕的剎那,殘碑轟然移位,露出后頭黑漆漆的甬道。
洞外傳來鐵甲摩擦聲。謝無咎抱起女娃鉆進甬道,摸黑走不過十步,踩中塊松動的石板。頭頂石壁突然垂落藤網,網上粘著拳頭大的蛾子,翅膀紋路恰似人眼。女娃突然安靜下來,指頭蘸著口水在地上畫蓮花。
甬道盡頭豁然開朗。月光從穹頂裂縫漏下,照見半埋沙中的青銅鏡臺。鏡面裂成八瓣,每塊碎片映出的人影都不同——謝無咎湊近時,其中一塊映出的竟是月無霜倚在玉虛宮大殿的模樣。
“照骨鏡...咳咳...“玄霄子的聲音突然從令牌傳出,“這下邊埋著太溟棺。“話音未落,女娃突然雙膝跪地,額頭狠狠磕向鏡臺。
鏡臺底座裂開道縫隙,滲出琥珀色的粘液。謝無昝的掌心突然刺痛,青蓮印記浮到半空,與鏡面殘片交相輝映。沙地開始下陷,露出一角青石槨。棺蓋縫隙嵌著七顆銹釘,釘身纏滿紅繩。
女娃的黑瞳突然褪成琥珀色,指節咯咯作響地掰動銹釘。謝無咎要攔時被她咬住虎口,血腥味激得紅繩根根斷裂。棺蓋掀開的瞬間,強光刺得人睜不開眼,寒霧中飄來清苦的藥香。
棺內躺著具容顏如生的女尸,眉間一抹朱砂痣與女娃別無二致。女娃突然放聲痛哭,淚水滾落處,女尸的皮肉迅速枯朽成灰,露出腹中包裹的玉匣。匣面雕著雙蟒奪月,蟒眼處的凹槽恰能填進鏡面碎片。
冰河方向的鐵甲聲陡然逼近。謝無昝踹倒鏡臺堵住入口,女娃已將碎片嵌入玉匣。匣蓋彈開的剎那,青芒如箭迸射,照亮整座洞窟。
謝無昝的瞳仁猛然收縮——匣中黃綢托著半卷帛書,封皮赫然寫著他幼時的生辰八字。
謝無咎哆嗦著指尖翻開帛書,紙頁上的字跡黏著褐斑,頭兩行就瞧得他后脊發涼:“景元七年冬,取謝氏遺孤為鼎,煉太溟精血于三焦...“外頭冰層斷裂的脆響炸醒了他,女娃突然搶過帛書塞進玉匣,整個洞窟搖晃著向下塌陷。
沙礫混著冰碴子劈頭蓋臉砸下來,謝無昝抓著女娃后腰往棺槨里跳。玉匣濺出的青芒結成光繭罩住二人,棺槨下墜時擦著倒垂的冰錐,冰屑在光膜外爆成碎晶。
“咔嚓“一聲悶響,棺底撞上松軟雪堆。女娃扒開雪殼探頭,鼻尖差點戳到只凍僵的雪鵠。此處是斷崖下的冰谷,四面峭壁裹著冰甲,中央臥著面半月形冰湖。
玄霄子的令牌突然發燙,謝無咎摘下時燙得直甩手。令牌融開表層冰殼,露出北斗狀的凹紋。女娃眉心血痣的碎片自行脫落,正嵌入凹紋中央,湖面隨即映出古怪星圖。
“站坎位!“玄霄子的殘魂忽然顯形,虛影比先前稀薄許多。謝無昝抱著女娃挪步,冰面“咔嚓“裂開蛛網紋。星圖隨腳步流轉,冰湖中央緩緩升起座冰雕蓮臺,蓮心供著面巴掌大的銅鏡。
玉虛宮的追兵已攀下斷崖。為首者擲出枚赤紅令旗,旗尖燃起的火球將積雪融成黑泥。謝無昝踩著浮冰左突右閃,女娃忽然咬破他耳垂吮血,將血沫子噴向銅鏡。
鏡面閃過剎那流光,映出三個追兵的骨骼經絡。謝無昝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那些人的運功路線如燭照般清晰。他下意識抄起冰棱擲去,棱尖正扎進某人的膝眼要穴,那人慘叫著跪進冰窟窿。
女娃趁機爬上蓮臺,脖頸后浮出青蓮狀的胎記。銅鏡懸空立起,鏡框崩裂后露出內里的玉質鏡坯。玄霄子虛影突然暴漲:“快!取鏡血認主!“
謝無昝割破的手掌剛貼上鏡面,整座冰湖突然沸騰。鏡中射出的青光將他罩住,女娃的慘叫聲中,他看見自己襁褓時被剖開后背取血的畫面,痛得蜷成蝦米。
追兵頭領的鐵尺劈在光幕上,震出圈圈漣漪。謝無昝的瞳孔染上青芒,經脈間涌動起陌生的熱流。他迎著鐵尺揮拳相抗,本該斷折的五指竟震得精鐵崩裂。
女娃突然從后撲咬追兵小腿,生生扯下塊帶皮的肉。那人回身要斬,謝無昝搶先抄起冰斧橫劈。斧刃撕裂肩胛的剎那,他清楚看見對方氣海泄出的青光——與那枚玉鏡同源。
剩下兩人見狀要逃,冰面卻裂出深壑斷其退路。女娃蹲在冰沿舔舐染血的鏡片,突然朝東面一指:“那里...爹爹...“
謝無昝掰開追兵染血的腰帶,搜出塊鑲玉令牌。令牌背面的暗紋竟與藥王谷密室所見相同,正面刻著“玉虛宮伏魔司“五個小篆。他忽然想起月無霜提過的宗門勾結,胃里泛起的酸水混著喉間血腥直沖腦門。
玄霄子的殘影縮回令牌:“鏡臺西角...有暗道...“話音漸弱,虛影化作青煙沁入玉鏡。
女娃扒開冰縫里的青苔,露出個拇指粗的銅環。謝無昝拽環三匝,冰層轟隆塌出個洞口,陰風卷著腐木味撲面而來。洞壁釘滿銅釘,釘頭綴著褪色的符紙,看形制竟比藥王谷還古舊百年。
暗道盡頭的石室內堆著朽爛木箱。女娃踹開蟲蛀的箱板,掏出個鐵皮燈籠。點燃后映亮四壁刻文——竟是當年裂天之戰的殘篇,太溟真炁的來龍去脈赫然在列。
謝無昝癱坐在地逐字研讀。讀到“圣體血脈可融清濁“時,腕間的青蓮印記陡然刺痛。箱底忽然傳來抓撓聲,掀開看是只灰毛豚鼠,叼著根玉簪瑟瑟發抖。
“霜師姐的!“謝無昝搶過玉簪細看,簪頭銀絲纏的蘭草缺了半片葉子——正是七夕那夜被赤藤勾去的。豚鼠突然咬住他褲腳往外拖,女娃已抱著銅鏡蜷在洞口打盹。
更深露重時分,兩人一鼠摸到廢村。村口老榆樹上吊著破鐘,風吹銅舌竟發出藥王谷收工的信號。謝無昝踹開半塌的祠堂門,蛛網裹著的供桌上竟擺著月無霜生母的靈位。
女娃突然跪地叩首,后頸青蓮胎記滲出血珠。靈位應聲開裂,抖出張黃舊信箋:“若有人見此書,速攜殘鏡至黑霧沼澤...“字跡未干處染著烏血,墨香正是月無霜平日用的松煙墨。
遠處山道上亮起火把長龍。謝無昝吹滅燈籠蹲窗邊數了數,少說五十名劍修圍攏過來。女娃突然搶過玉鏡貼額,鏡面映出的星圖直指東北。
“走水道...“她拽著謝無昝跳進祠堂后的暗溝。冰水浸透棉衣時,追兵的雷火符炸塌祠堂,氣浪推著他們在水底潛出十余丈。
浮出水面已是谷外葦蕩。謝無昝咳出半截水草,望見女娃正把銅鏡殘片拼成星盤。玉虛宮的云舟正在頭頂盤旋,舟舷探出的連弩泛著青光。
“三日...“玄霄子的聲音自鏡中飄出,“三日后天狗食日,方可破解...“
葦叢忽然驚起群雁。謝無昝攥緊殘鏡,看女娃咬破指尖在胸口畫出青蓮——那圖樣與他掌紋重合的剎那,丹田涌起的熱流竟凝成實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