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十點,樓道里保潔阿姨的拖把和掃帚碰撞得震天響,饒是如此也沒能把蘇日格吵醒,他前一晚熬夜看視頻直到天亮才睡。
“砰!”的一聲,宿舍門被人粗暴地從外踢開,姜棠上身還穿著外賣小哥的送餐服,帶進來一股煙火氣,細細嗅來勾人饞蟲。
一直堅信A大的安保措施不會有土匪闖進來的蘇日格翻了個身繼續睡。
“起來,吃早餐!”姜棠把餐盒往桌子上一扔,接著蘇日格電腦上昨天還沒退出去的游戲,開了一局。
聽他敲擊鍵盤的聲音,蘇日格就知道這位小爺心情不好,迷迷糊糊從床上爬起來,他尖著嗓子故意膈應姜棠:“少俠大清早闖入人家香閨,意欲何為。”
“找你喝酒。”后者冷冷道。
蘇日格從床上跳下來打開桌上的餐盒,拿了一個生煎出來整個放進嘴里,他瞇著眼睛邊嚼邊道:“怎么,是不是當副班的事情吹了?”
豬肉大蔥餡的生煎,蘸著辣油和醋,簡直好吃到飛起,姜棠一直很清楚他的口味。
“嗯。”
電腦屏幕上的游戲對局恰好黑屏,彈出了幾個英文“game over!”
“剛剛劉老頭兒給我打電話說,這屆咱們系大一新生的副班劉明彥來當了。”姜棠靠在椅子上,隨手把送餐服脫了扔在一旁。
“沒辦法,誰讓人家是劉老頭兒隔了幾個輩兒的表外甥呢。”
A大每年都會從研一的學生里挑幾個分派到不同的專業當副班主任,每天早起晚睡地盯著大一新生上早自習和晚修。說起來是個苦活,但是對日后的畢業留校有著很大的好處。
姜棠打算畢業后留校,完全是圖著收入穩定,所以好早之前就在遞交了申請表,以他的成績本來是板上釘釘,奈何半路冒出這么個程咬金截了胡。
“喝酒倒是可以,可是下午得去實驗室,就你的酒量,醒得來嗎?”
“外面太熱,咱們訂外賣,喝多了我就直接睡在這里。”
姜棠也不避諱好友調侃自己酒量差,隨手拿起蘇日格放在床頭的平板訂外賣。蘇日格見狀忙撇下早餐撲過去一把將平板搶了過來,撓撓頭,尬笑兩聲:“嘿嘿嘿,我這破東西壞了,還是用手機訂吧。”
昨夜他看完國外的一場鐵甲格斗比賽并沒有退出去,頁面還停留在那里,姜棠一解鎖就看到了。
自從四年前那件事發生以后,鐵甲格斗這四個字在姜棠的世界里就成了禁忌。四年前他張揚肆意,猶如一位且試本事的劍客,可是當有一天他手里最信任的劍背叛了他,曾經驕傲也就破碎了一地,被人踩進土里。作為姜棠唯一的朋友,蘇日格更是不敢提起絲毫過往。
“麻煩,給你三分鐘收拾,出去吃!”
姜棠抓起衣服出去等,不顧身后蘇日格跳腳的聲音:“三分鐘?你知不知道帥哥出門都是要吹頭發抹發膠搭衣服的啊喂!三分鐘不夠!”
姜棠倚著走廊的墻點了根煙,他其實不會抽煙,嗆人的煙霧吞進嗓子里帶來的窒息般的咳嗽感能轉移人的注意力。
“喂!小伙子,要抽煙出去抽!”
保潔阿姨從洗漱間沖出來,手里的抹布甩著水,遠遠就在吼了。
姜棠把手里剩了半截的煙在地上摁滅,撿起煙頭乖乖扔進垃圾桶里。口袋里的手機適時震動了兩下,是兩條微信消息——
親親小哈妮:學長早上好呀,今天天氣很不錯呢。
親親小哈妮:這樣的天氣適合喝著奶茶討論一下杠桿力臂的問題呢!
聊天記錄再往前面翻,絕大部分時間都是顧哈妮在跟他說話,早安午安晚安,一次不落。
“哎呦!鐵樹開花了?居然也在聊天兒了,哎呀,看頭像還是個妹子呢!”蘇日格的腦袋從背后伸出來,果然不論男女,內心深處都在熊熊燃燒了八卦的火焰。
退出聊天頁面,姜棠硬邦邦丟下一句:“一個牛皮糖一樣的麻煩精!”
當時的姜棠并不知道,顧哈妮這塊牛皮糖會一直纏著他,這一纏就是半生。
蘇日格沒想到自己會這么快就見到姜棠口中的牛皮糖,還是以這種令人印象深刻的場景。
周一早晨七點十五分,A大操場上已經熱鬧起來,大一新生每個系為一隊正在跑早操。
姜棠手里拿著從教務處取來的19級機械制造與自動化專業三個班的新生花名冊,目不斜視徑直穿過操場,一路引得新入學女生頻頻側目。
“喂!我現在覺得這個副班,還是讓劉明彥來當比較好。”
身后跟著的蘇日格頂著兩個黑眼圈,一邊打哈欠一邊吐槽,完全一副人在前面走魂在后面追的樣子。
姜棠略頓了下步子,轉身:“你要是不想來,可以回去。”
蘇日格一聽這話來了勁,追上來攬住他的肩膀,“那怎么能行呢?我得來給你撐場子啊,萬一有個不服你管教的,我就一拳一個小弟弟,打到他們乖乖聽話為止。”
“麻煩!”姜棠回應了他個白眼。
在他們來之前,體育委員已經帶著同學們跑三圈了,姜棠簡單做了自我介紹算是跟大家打了招呼。
蘇日格瞇著眼睛粗粗掃視一遍,一百多人的新生隊伍里全是男生。
他抬手撞撞姜棠,湊近了跟他咬耳朵:“這屆才是純的和尚廟啊,一個妹子都沒有!”
“人都到齊了?”
這話卻是姜棠在問一旁的體育委員。
體育委員是個身高一八五,皮膚黝黑渾身腱子肉的北方漢子,一笑只剩牙白得晃眼。
他愣了下,點點頭:“嗯嗯,都到齊了。”
姜棠翻開點名冊第二頁,手指在左下角“顧哈妮”的名字后面點了點,冷冷道:“那我就隨便抽查點幾個名吧。”
“顧!哈!妮!”
體育委員的內心淚流滿面:這概率也太準了點吧!
姜棠冷冷挑眉,又重復了一遍:“顧!哈!妮!”
隊伍里一片寂靜,本來吧說不準還有膽子大的愿意替答個到,可是這名字一聽就是個女生的。
“這兒!這兒!”
就在姜棠第三遍重復顧哈妮的名字時,顧哈妮和林曉俞終于騎著自行車風風火火趕來了。因為著急本就跑得氣喘吁吁的顧哈妮在看見拿著點名冊目光不善的姜棠時,差點嚇得一口氣沒上來。
林曉俞連忙拉著她道歉,然后在同學們議論紛紛中灰溜溜站到了隊伍最后面。
“哈妮,你不是說和體委打好招呼了嗎?怎么還是被點名了啊。”林曉俞壓低了聲音問她。
她是和體委打好招呼了,可是架不住來監督跑操的是姜棠啊,而她和林曉俞作為系里唯二的兩名女生,姜棠自然一眼就能發現她不在。此時顧哈妮已經陷入了懷疑人生中,她的副班怎么會是姜棠,明明教務處寫的不是他的名字啊,第一天跑操她就遲到還沒化妝,臉上的口水印兒擦干凈沒……
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隊伍最前面的姜棠道:“每天早上跑六圈,今天還差三圈,跑完解散去吃早飯。”
聞言,隊伍里不少人哀嚎起來。一個假期肥宅慣了,哪想到來了大學不僅不能睡到自然醒還要跑早操,都是些年輕氣盛的半大后生,一個個都不愿意跑。
“這是什么神經病規定,我上大學就是為了不跑步的。”林曉俞拉著她的手竊竊私語,“不過咱們這個副班還挺帥呢,也不知道是哪一屆的,有沒有女朋友。”
顧哈妮眨眨眼,攥緊林曉俞的手:“研一的,單身,雖然我也很不想跑步,但是……”
緊接著林曉俞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顧哈妮拉著沖到了前排,她站在跑道上拍拍胸脯義正言辭地道:“好的師兄,我們愿意配合,好好學習,天天跑步,鍛煉身體,為國爭光!”
被她莫名其妙拉過來搞不清楚狀況的林曉俞也愣愣跟著點頭。
看著系里僅有的兩個女生都帶頭跑了出去,體育委員反應過來立馬招呼大家跟上,呼啦啦一群人跑遠后,蘇日格才湊上來:“沒想到這屆數量不行質量倒是不錯。”
姜棠不答,抬眼狀似無意地看向那個沒跑幾步就已經開始喘的身影。
蘇日格越想越不對:“喂,姜棠。我說你怎么就偏偏點了這個漂亮學妹的名字啊?難不成你認識她?”
“我們社團的。”姜棠只說了這么一句,就用一個眼神遏止了蘇日格接下來的問題。
打腫臉充胖子這種事,必得付出點代價。
果然,從小學起體育長跑就沒及過格的顧哈妮在踉踉蹌蹌跑完兩圈,第三圈經過姜棠身邊時腳下一軟,以五體投地的姿勢給了大地母親一吻。
身邊的同學見狀立馬圍了過來,林曉俞把她扶著坐起來時腦袋里還是懵的,反應過來第一句就是問:“臉,沒破相吧?”
說話間牽動嘴唇,她才發覺嘴唇又麻又痛,牙也有點酸。她的淚腺神經很敏感,大腦還沒反應過來呢淚珠子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見她掉眼淚,四周的大老爺們都開始慌神了。
姜棠蹲下來,語氣也微微軟了些:“摔到哪里了?”
她忙搖頭,奈何淚珠子還是控制不住,一顆接著一顆。
“起來去醫務室上點藥,今天不記你遲到。”姜棠突然來了這么一句,連顧哈妮都愣了一下。
他這是在安慰她?
她愣神的空當,體委也在她身邊蹲下來,支支吾吾道:“我陪你去醫務室吧,你是不是崴到腳了,要不……我背你去?”
“不,不不,不用了!”
顧哈妮連忙往后躲了一下,眼珠子一轉,低頭做羞澀狀:“男女男女授受不親,怎能因為我這點小事耽誤大家跑步呢,不用麻煩體委同學,我覺得還是副班……”
她的小動作可沒躲過姜棠的眼睛,這家伙還不知道憋著啥蔫兒壞呢,他起身,冷淡道:“那還不快點起來,自己去。”
蘇日格“嘁”了一聲,賞了好友一個白眼:“不解風情!”
說著,他蹲下來,露出標志性八顆牙的微笑:“還是師兄送你去吧。”
“不用了!”
“不用你!”
顧哈妮和姜棠同時道。
然后姜棠一把將蘇日格推開,蹲下來一手扶著肩膀,一手穿過腿彎把她抱了起來,末了留下一句:“你留下看著他們跑完剩下一圈才能解散。”
蘇日格怒了,憑什么姜棠公主抱送美女去醫務室,他就要留下和這群青瓜蛋子大眼瞪小眼?他恨!
顧哈妮窩在他懷里大氣都不敢喘,鼻息間都是他衣服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這味道有點上頭,直到坐在醫務室的床上她臉上的燥熱還沒消下去。
大夫看她是被抱著來的,以為她是崴了腳,左右腳都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么。
顧哈妮不好意思地低聲道:“是嘴擦傷了。”
她的上嘴唇現在已經腫起來了,大夫拿來一小塊冰讓她含著,邊上藥邊調侃道:“現在的小年輕啊真貼心,傷了嘴你男朋友都不舍得讓你走路。”
聞言,顧哈妮想解釋,奈何嘴里含著冰根本說不清楚。
大夫一臉別不好意思,我也年輕過的表情出去了。
姜棠輕咳一聲,道:“我是你們副班,肯定得照顧你們安全。你要是沒事了就自己回宿舍吧,記得按時上藥。”說完,他轉身就走了出去。
顧哈妮連忙叫住他,捂著嘴不讓嘴里的冰掉出來,含糊不清問道:“學長,做你朋友和做你女朋友,哪個更容易些?”
姜棠步子微頓,頭都沒回:“哪個都不容易。”
顧哈妮盯著早就沒有姜棠身影的門口,半晌后才動了動已經被冰得發僵的嘴唇喃喃道:“那就先從朋友做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