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把自己當將軍夫人了,吃個飯都要人伺候?!?
“可不是,也不看看自己個兒什么身份?!?
說這話的是被派來給靜蕓送飯的兩個丫鬟文玉與文月,文玉繼續道:“我聽說她從前在北京城可是大官的女兒,嫁過人卻被休棄了?!?
文月啐了一口:“難為她一個棄婦還四處招搖,真不要臉!”
“可不是么,除了那張狐媚臉,也不知道哪里迷得我們大人喜歡?!?
“喜歡她??我看也就一時新鮮罷了。”
她們毫無避諱,聲音大到像是故意說給里屋的人聽。
靜蕓靜坐在方桌旁,直把指甲也搵得青白。她出身官宦,自小便被教育賢良淑德、尊禮慎言,那些個污言穢語很少進她的耳,這些年她雖過得苦,但從沒被人這樣罵過,說到底,她心底依舊放不下她往日的矜持,有些事,她不屑去做。
她自從被英東接回將軍府,便一直被安置在府中的蘭苕院中,每每提及要回家,英東總是言辭拖沓回避。今天聽到這兩個丫鬟嚼舌根,靜蕓越發坐立不安,她沒想到這才過了兩天,外面的流言竟已經傳至如此不堪。
這幾日英東每晚都會來坐一會兒,靜蕓便想到時務必再與他談一談,自己實在不該再住在這將軍府了。
誰知沒等來英東,倒等來了神色匆匆的管家,以及管家身后非同一般的陣仗。
打頭的是個模樣莊嚴的老嬤嬤,身穿著黎色的圓領袍子,把子頭輸得一絲不茍,鬢角處又整齊又光亮。嬤嬤身后跟著五六個腳踏花盆底的宮女,宮女們站成兩列,一水蔥綠的春制夾棉,儀態端莊,低眉斂目,一看便不是尋常人家教養出的。
管家彎著身子向那嬤嬤稟告:“春嬤嬤,這就是靜蕓姑娘?!?
靜蕓雖不知這嬤嬤是誰,但看管家的神色想來不是尋常人,便也跟著做了個福身禮道:“給嬤嬤請安了?!?
春嬤嬤用那雙極為嚴肅銳利的眼神,上下左右仔細打量著靜蕓,恨不得要把靜蕓看穿才好,久之她才收起目光,不帶一絲感情地道:“寧安長公主要見你,姑娘和我們走一趟吧。”
靜蕓這一路都忐忑不安,她自小便有耳聞,這寧安公主是太祖皇帝和孝端文皇后的長女,十二歲便被指給了察哈爾親王額哲,也就是英東的祖父。大清遷都時,寧安公主夫婦留守盛京,這一守便是一輩子,如今察哈爾親王早已去世十幾年,京城里也派人來接過幾次,長公主都以習慣為由推卻了。
太祖皇帝在世時便極寵愛這名長女,京城里的太皇太后乃是孝端文皇后的侄女,對她也是敬重有加。只是這長公主一直居住在盛京的宮殿當中,怎么會突然來了寧古塔?
這心里正七上八下地琢磨著,突然看到那帶頭的嬤嬤微微轉了頭用余光撇她,靜蕓凝了凝心神,又見身旁那兩列宮女宮步端莊整齊,自己也抬頭挺胸,將步子走得越加規整起來。
管家領著宮女嬤嬤們到了一處寬敞的偏院,北邊是會客用的前廳,西偏殿是寢房,次稍間窗子下有一鋪暖炕,正中間放著一楠木的小炕桌,陽光透過六角菱形隔扇窗打在上面,映得那桌面里的金絲熠熠閃光,寧安公主就坐在炕上,背靠著一件大猩紅色的枕靠。
英東正給長公主按著腿,老太太感受到外孫的孝心心情大好,樂呵呵地問:“說吧,到底是什么事值得你興師動眾,居然都求到我頭上了。”
英東心里斟酌著字句,一面討好地說:“祖母,您這次一定給我做主。”
長公主笑了:“你叫我一聲祖母,又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只要不是太出格,祖母便能給你做主。”
英東按得越發帶勁:“就知道祖母最心疼我,比我額娘都心疼我。”又笑嘻嘻地道,“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看上了一個女子,想求祖母給我做主……”
“哦?”長公主有些驚訝,“你這一年多除了打仗便是在這寧古塔中,倒還有女子能入你的眼?這寧古塔地處偏遠,倒不知有什么名門閨秀?!?
英東有些心虛,咽了口吐沫:“祖母,我看上這名女子,雖然身份低了些,但知書達理,溫婉賢淑,比名門閨秀不知好上多少倍?!?
“瞧你說的這天上有地上無,到底是哪一門的閨秀?”長公主又道,“這普通官員的女兒到底不夠格做你的正妻,不過你若是喜歡,便先收在房中也不打緊?!?
英東吞吞吐吐:“祖母,她不是哪一門的閨秀,她……她……她是驛站的一名女醫,目前是寧古塔的……流奴……”
“流奴?”長公主一驚,嘴角的笑也僵住,“你看上的是個流奴?”
英東見長公主的臉色不悒,一時情急便撒起嬌來:“祖母,您從小就是最疼我的,我很喜歡她,您就幫我這一次吧。”
許久不見的外孫這樣求著自己,長公主的心立刻軟了三分,臉色也和緩了些,她拍著英東的手柔聲問:“按理說你想抬舉個流奴也不是不可以,告訴祖母,她家里如何,祖上可是因為什么事情牽連為奴?”
英東心想這事是決計瞞不住的,他吸了一口長氣,終于說出口:“祖母,她的祖上您不僅聽說過,可能還認識,她叫靜蕓……他父親是烏蘇拉·吉爾特?!?
“烏蘇拉·吉爾特?”長公主沉吟了片刻后臉色突變,像是起了一層寒霜,冷聲道,“我記得不錯的話,三年前烏蘇拉·吉爾特一家因謀逆罪誅了九族,你說的可是此人?”
“祖母說的沒錯,正是這個人?!庇|心里忐忑不安。
“好啊?!遍L公主冷笑,又推開英東正在捏腿的手,“你這混小子,我說什么事要大老遠把我從盛京接來,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你這不是什么小事,我可做不了主,我看我還是立刻回我的盛京去吧!”
英東握著長公主的手臂苦苦懇求:“祖母,我長這么大沒求過你什么,就只求你這么一件事。況且她父親雖然謀逆,可是她卻和此事無關啊?!?
長公主自不去理他:“我可聽說她早年曾嫁過了人,如今又是個流奴,你身為未來的鎮國公,這樣的女子如何配得起你!”
英東一時心急,眼睛竟也紅了一圈:“祖母,往日她嫁給別人,我這心里便和那油煎火烤一般難受,可是我還是忍著不去打攪她的幸福,后來她被休棄,我雖然心中不忿,但是竟也存了一份慶幸,我……我實在是沒有辦法,若不是她,我便是誰也不想娶了?!?
長公主聽他說的凄慘,嘆了口氣:“你年齡也不小了,你母親為你的終身大事操碎了心,她可知你是為了這女子才來這寧古塔為官的么?”
英東沉聲道:“母親……只知道我是因為與明安爭執,先動了手,被皇上責罰,并不知道此事?!?
長公主撇了撇嘴:“你倒是聰明,知道你母親那里萬萬不會同意,所以你便把主意打到我頭上,我若做主給你收在房里了,你母親再不愿意怕也是要給我這個面子?!?
被識破了意圖,英東也不再狡辯:“我實在是沒了別的法子,皇上此次下旨讓我回京,她一人在這里定是活不長的,那……那我活還有什么意思……”
長公主怒喝了一聲;“糊涂話,為了一個女人輕言生死,可對得起哺育你的雙親,你若是這般不知輕重,我看也不要再提此事了!”
英東趕忙道:“祖母莫生氣,仔細氣壞了身子,我再也不說這樣的混賬話了?!?
長公主突然想起什么:“我記得今年京城里來的差使,可是那女子之前的夫家?”
英東道:“是,他如今正住在驛站當中?!迸麻L公主誤會,又趕忙解釋,“兩人如今就和那陌生人一般,再沒有什么瓜葛了?!?
“這同朝為官,到底尷尬?!?
英東不以為意:“他做他的官,我成我的親,又有什么尷尬,況且我瓜爾佳一族還怕他不成?!?
長公主沉吟了半晌:“你總得容我先看看那女子再說,我是定不會讓那些個不正經的狐媚女子近你身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