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廳里擺著的幾盆金線菊開得正好，沁月看著一桌子的珍饈佳肴，再難以下咽。

顧叔寒是誰？他是威震四方的江東少帥，顧家與蘇家的聯姻遠沒有她想象中那樣簡單，她與顧叔寒的約定讓她感到惶恐，他早知道她與林仲騫的關系，也知道蘇家與林家的關系，更知道林家掌握著黎川省的經濟命脈。

蘇沁月腦袋里不禁冒出來一個讓她心驚的想法，顧叔寒他早已把整個黎川玩弄于鼓掌之中，她與仲騫，父親與林家，他們都在顧叔寒布下的大網之中相互牽制著，只要他們其中任何一人行差就錯一步，整個黎川都將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蘇府的傭人們端上來一大盤黃澄澄的大閘蟹置于席間，窗戶被涼風吹得呼呼作響，山雨欲來風滿樓，廣陵的秋天來得那樣明顯。

好不容易挨到餐后，蘇遠對蘇沁月吩咐道：“沁月，你帶顧少爺去咱們家后面的園子里轉轉吧。”

蘇沁月看見顧叔寒側身走到她身邊，面不改色的微笑著胡說：“早聽聞江左黎川的蘇司令酷愛風雅，廣陵府上的庭院更是頗有古韻，今日終于能夠有幸一見。”

二姨太聞言喜笑顏開：“咱們司令府別的不敢說，可就這園子的風光，的確是廣陵其它府上比不得的……”

二姨太還想再說什么，蘇父打斷她道：“好了，好了，讓顧少爺隨沁月去賞園吧。”

聽見蘇父如此說，沁月便邀了顧叔寒往園子里去：“顧少爺這邊請。”

顧叔寒的副官和翠娥也想跟著去，沁月正愁怎么把他們打發開好單獨詢問顧叔寒關于黎川的事，蘇家二姨太就嬉笑著將他倆攔了下來：“人家小兩口游園，你們跟著去干嘛，二管家傳我吩咐下去，侍從和丫頭也都不要去園子打擾他們……”

沁月聽此唯有無言……這個二姨娘，最近旺她呀。

桂魄初生秋露微，羅衣已薄未更衣。

正是秋日，蘇府的園子里一片枯澀寂寥的景象，并沒有顧叔寒說的風雅古韻也沒有蘇家二姨太口中獨霸廣陵的旖旎風光，只有幾棵桂樹倒是長得極好，淡黃色的小花開滿了枝頭，花香馥郁。

沁月領著顧叔寒穿過一片桂林，又繞過一面假山，確認已經遠離眾人才在池邊的涼亭里停下：“顧叔寒，你什么意思？”

雖已入秋，池塘里的風荷仍舊稀稀疏疏的開著幾株，池面上有幾只雀鳥嘰嘰喳喳的飛過，掠起點點池水，顧叔寒側著身子看那幾只雀鳥，根本懶得看她：“意思很清楚啊，咱們訂婚，宣布顧家和蘇家聯姻的消息，你父親在黎川將會勢力更盛。”

“你知道我想問的不是這個。”沁月心里一陣煩悶：“我一直想不明白，咱們黎川和你們江東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這次顧家怎么會突然想到要與我們蘇家聯姻，你來廣陵到底想做什么，顧叔寒，你既然想要我陪你演戲，你就應該把這些都告訴我！”

顧叔寒這才轉過身來，一雙深潭一樣的眸子緊盯著她，輕蔑笑道：“你會不知道？”

有微風吹來一枚枯葉停留在蘇沁月的腳邊，顧叔寒的眼睛一片漆黑，深不見底，沁月無端端的竟被他看得有些心虛：“你不告訴我，我怎么會知道。”

顧叔寒不過看了她一眼就將目光從蘇沁月臉上嫌棄的移開：“看來蘇司令真的是什么都沒對你說過，好吧，如今告訴你也無妨……你們江左打上了我們江東的主意，有人想反我們平京軍，既然不想做敵人，那我們只能選擇做親人。”

“不可能的。”沁月急忙道：“我了解我父親，他向來沒有什么大的野心，更不喜戰，你們江東五省個個兵強力盛，根本就是我們黎川不可比擬的，如果我們江左打上你們江東的主意，簡直就是以卵擊石，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蘇司令的確是欠些勇猛，可是，你不要忘了，江左除了你們黎川，還有一個曄池，一個野心勃勃、有日本人支持的曄池。”顧叔寒背對著蘇沁月，悠悠說道：“在我們訂婚之前，你父親一直保持著中立，要知道黎川省里除了蘇司令掌管著軍權，還有掌握著警務大權的警務處處長汪震、掌管著政務大權的省長歐洋、掌握著民間武裝力量的幫派清幫，對了，還有你心上人家，控制著黎川省經濟命脈的林氏商會。廣陵這座城早已是激流暗涌，除了林氏與你父親還有些真情分，其他人，不用我說，你也應該明白，他們并非什么善男信女，要是真正打起來，吃虧受苦的只有你們蘇家和整個黎川省的老百姓。”況且還有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人不知藏在江左何方，顧叔寒心道。

顧叔寒的話讓蘇沁月覺得心驚，她從來沒有聽蘇父說過如今黎川的局勢，卻知道顧叔寒方才說得沒錯，他口中的那些人，她都在不同的場合見到過，那省長歐洋是北安大總統的人，那汪處長歸順她父親之前就一直是黎川的土著軍閥，清幫駐扎在黎川已有近百年的歷史，勢力早就根深蒂固……她心里更是知道，他們雖然在場面上對父親、對蘇家客客氣氣，私下里卻對父親這個司令并沒有什么忌憚，如果真正打起來，不論父親支持哪一方，他們都只會趁亂滋事。

如今顧叔寒將形勢分析得這么清楚，就說明他心里已經有了應對的計策，可黎川的局勢被這個陰詐詭譎的顧叔寒知道得一清二楚，也不知是喜是憂。

“既然蘇家已經答應了訂婚，我也答應了陪你演戲，那你又為什么要將訂婚宴設在仲騫分管的產業下面，這對你并沒有什么好處。”

顧叔寒笑道：“這對我當然有好處，我要你在訂婚宴上徹底與林仲騫決裂，讓整個江左的人都知道，讓曄池知道，蘇家與林家失和的消息。”

“為什么？”沁月不解，隨即驚訝道：“難道，你的計劃里有林家？”

“還不算太笨。”方才那幾只雀鳥又停留在池面的荷葉上，將顧叔寒的目光吸引去。

“那我們做戲的事，我是不是也可以告訴我父親和仲騫了。”

“不能。”

“為什么，你不是也與林家聯合了嗎？”

“與我結盟的人是林老爺和你，不是他們，令尊優柔寡斷，林公子年少輕狂，只會壞事。”

“那你就不怕我壞事？”沁月順口反問道。

亭外細雨忽至，那幾只雀鳥從池邊急匆匆飛出院墻，顧叔寒站在涼亭飛檐下的陰影里轉身看向她。